鄭屠、史珣目前留在襄陽,方便有什麽事情及時與大元帥府溝通聯絡,但每隔旬日,鄭屠都會不辭辛苦回一趟楚山。
現在是關鍵時期,襄陽城内很多微妙動靜,還需要見面細說才更清晰。
魏成隆在襄陽城見到鄭屠、王珣之後,幾乎每天都要鋪院“應卯”,鄭屠以爲史珣跟他老子史轸提及後自有安排,他也就沒吭聲。
卻不想一個多月時間過去,史轸這邊完全沒有反應,前日到楚山時,鄭屠才無意間在徐懷跟前提了一嘴。
史轸輕描淡寫的說道:“史珣寫信跟我說過這事,但魏成隆志大才疏,難堪大用,我着史珣不用理會這事。”
“哦,有人還以爲長史小心眼,有心給這個瞧不起自己的妹婿一點顔色看看呢!”柳瓊兒笑着說道。
“柳姑娘莫要笑我,”史轸苦笑道,“倘若魏成隆在楚山,或能任爲小吏,對大人所謀之事多少有所裨益,但是在襄陽,虎狼環伺,我都不敢斷說心志堅定,魏成隆遇事怕是很難經得起考驗!”
史轸對妹婿魏成隆能力及性情,很是了解,但恰是如此,才越是頭痛。
鄭屠、徐武良、徐武坤以及徐四虎這些人,或許隻能說是中人之資,出身也極低微,放在别的地方,可能永無出頭之日。
然而,他們從草莽時就跟着徐懷出生入死,不僅能在楚山核心層占有一席之地,也能得徐懷的信任。
而以往同生共死之種種經曆,以及他們此時在楚山的地位,都能叫他們對徐懷、對楚山忠心耿耿,心志之堅非他人輕易撼動。
此時楚山勢力初成,雖說徐懷仍然求賢若渴,但這時候加入楚山就能有機會得到重用的,也就陳子箫、丁崇這些真正有大才幹的人物。
即便行營之中很多事務性的工作,中人之資便能勝任,但中人之資此時在楚山已很難有出頭投地的機會。
這也是魏成隆的尴尬之處。
倘若魏成隆去年沒有前往襄陽,就直接在楚山落腳,哪怕先進鑄鋒堂打理一些事務性的工作,也算得上是在楚山創業之初入夥。
那樣的話,魏成隆能力談不上有多突出,性情也有諸多缺點,但也會爲楚山衆人接納,這時楚山各方面都缺人手之手,自然也容易能得到獨擋一面的機會。
魏成隆到時候也會滿足他在楚山的地位,輕易也不會三心二意。
然而魏成隆自己錯過這場機遇,即便他此時出面說項,能替魏成隆謀個事務性的差遣,但不可能得到真正的重用。
史轸就懷疑以妹婿魏成隆志大才疏的性子會心滿意足,而沒有踩着楚山另攀高枝的心思。
襄陽此時看上去一派和氣,并沒有特别尖銳、突出的矛盾,但史轸對周鶴、顧蕃、高純年這些士臣的秉性太清楚了,此時隻是被殘酷而惡劣的形勢壓制住,不跳出作妖罷了。
待形勢稍有緩解,史轸很懷疑周鶴這些人能與楚山相安無事。
到時候心懷不滿、想着另攀高枝的魏成隆,就很可能會成爲他們這邊最容易被攻破的一個破綻。
史轸這時候吃撐了,沒事給自己挖這個坑?
徐懷對史轸的回答也不說滿意或不滿意,隻是看着浩浩湯湯的淮水。
史轸低頭看着自己腳邊的小草,輕輕拿鞋尖撚着,也不說話。
“你們兩個還看不看風景了?”柳瓊兒嗔道,“長史也真是的,有一樁富貴送給你妹婿,你還裝什麽糊塗?你就知道魏成隆一定經不住考驗?”
“魏成隆要是能經受住考驗,又或者說襄陽那邊不會有什麽考驗,大人還會特意提起這事?”史轸苦笑道,“但大人有什麽安排,史轸莫不允從?”
“你覺得襄陽那邊有沒有必要落一兩枚閑棋冷子?”徐懷看向史轸問道。
“殿下有漢武之風範,對大人也是信任有加,但大人不能忘了荊湖、川峽、江東等地還是士臣占據絕對的優勢,受士臣絕對控制。殿下在襄陽行諸事必然要倚重士臣,最終也就難免會爲士臣所掣肘。大人在襄陽即便有朱沆、許蔚、錢擇瑞、王番諸郎君說項,卻也難免勢微力單,”史轸說道,“當然,襄陽當前的局面可以說是隐憂,周鶴、高純年、顧蕃等人即便再看大人不順眼,隻要赤扈人一日不去,他們對大人多半會捏住鼻子忍耐,而淮南之憂,卻要迫切得多……”
魯王一系,除了汪伯潛、嚴時雍、楊茂彥這些人乃是主和派舊臣外,除了魯王對徐懷感觀很差外,更主要的還是葛家重新得到重用。
第一次代燕北征,天雄軍在大同慘遭滅之敗,之後葛家兵權又被奪,葛懷聰等人或死或殘,葛家可以說受到前所未有的重創,但葛家數代将門,根基之深絕不容小視。
就算王家很早就人丁零落了,又遭逢靖勝軍之變,但王憲、王峻、範宗奇、王章、史琥、史雄等一批子弟成長起來,此時已經成爲楚山軍的中堅之一。
葛家也是同理,葛钰等一批葛氏及家将子弟,有上百人在葛伯奕帶領上,在魯王前往魏州坐鎮之初就追随左右,此時已經成爲魯王掌握軍隊的中堅力量。
魯王看徐懷不順眼,這不是什麽大事,畢竟這世間魯王看不順眼的人多了;魯王不是蠢貨,不會想着将所有看不順眼的人都掐死,但徐懷與葛家的仇怨,卻又不是那麽容易解的。
“淮南看我不順眼的人,确是要更多一些。”徐懷說道。
“武威公前往青州已經月餘,青州與襄陽也互通幾次信使了,雖然具體談到哪些,楚山還不得而知,卻不難猜測,畢竟大越有兄終弟及先例,還一直爲朝野津津樂道。”史轸說道。
“是啊,世妃、世子落入赤扈人手裏,雖說不排除将來有救回的可能,但殿下以大局爲計,是很有可能會在登基之後就立魯王爲皇太弟,”徐懷說道,“不過,魯王以皇太弟的身份坐鎮壽春督戰,對襄陽的影響也有限。”
“淮南防線穩固,魯王的地位則穩固,殿下即便再防備魯王,但以社稷爲念,也會盡可能緩和與魯王的緊張關系時機恰當了,群臣還是會迎魯王回襄陽,畢竟沒有儲君長期在外督戰、暗行分治的道理,”史轸說到這裏,輕歎了一口氣,說道,“好吧,襄陽鋪院事務繁多,确實需要多派幾名主事,我向大人舉薦魏成隆,隻不過史珣年少才微,不适宜在襄陽獨擋一面,還請大人将他調回來多加曆練……”
“不要這麽不情不願啊。”徐懷笑着說道。
史轸心怨道:挖坑将自家妹婿埋進去,哪裏可能會心甘情願?隻是徐懷一定要将魏成隆當成棋子扔入局中,史轸也沒有辦法不答應,他這時候就想着将兒子史珣調回楚山,挖坑這事總不能讓史珣去做。
“行啊,楚山缺個主簿,史珣回來去給程益當助手鍛煉一兩年看看!”徐懷說道,“但襄陽那邊的事,你要幫瓊兒多加留意……”
“這事史轸省得,但襄陽那邊太缺适合人手了,可以請鄧統制舉薦晉龍泉到襄陽任事!”史轸說道。
新置楚山縣時,唐天德、晉龍泉二人都選擇投附楚山,但晉龍泉卻還不動聲色的留在泌陽縣尉司任個小吏,并沒有直接進入楚山任事。
這事知道的人極少。
雖說鄧州、唐州合并成南陽府,還是以戰略地位更重要的泌陽爲府治,但在人手有限,史轸主張将晉龍泉這樣的人,優先安排到襄陽去,補充那邊的人手不足。
而鄧珪此時作爲左宣武軍統制,舉薦幾個舊識到都部署司或大元帥府司馬院任事,則是輕而易舉之事。
同時此事也可以确認一下鄧珪當初對徐懷的承諾還有沒有效。
“可以安排晉龍泉去襄陽,但這事不需要勞煩鄧珪,”徐懷說道,“在襄陽落幾個閑棋冷子,也是以備有患,卻非處心積慮要做什麽,我們不能混淆了這個界限!”
徐懷最初希望鄧珪留在景王身邊領軍,主要還是考慮倘若景王不得不率守陵軍回汴梁參與防禦,到時候鄧珪及所部可以作爲應對汴梁亂局的一步棋可用。
時變勢變事變。
鄧珪從最初名不見經傳的巡檢使、營指揮使,此時搖身變成左宣武軍統制,變成殿下身邊最受信任的武臣之一,地位甚至不在他之下,徐懷很難說鄧珪此時沒有與楚山切割的心思。
倘若鄧珪想保持獨立,與楚山切割,徐懷也能理解、接受。
而這時候拿晉龍泉去試探鄧珪,甚至迫使他繼續跟楚山捆綁在一起,徐懷反而擔心有可能弄巧成拙。
強扭的瓜,永遠都甜不了。
與其這時候繼續迫使鄧珪從屬于楚山,還不如繼續保持友好默契、相互援應的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