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門山乃是呂梁山東麓邊緣處的一座陀峰,駝峰之後乃三十裏長的淩井溝峽谷,夾于兩山的峭壁高崖之間,形如天門——再往西便是千裏呂梁山脈的主體。
每逢山洪暴發,大水從呂梁山主脈傾洩而來,排山倒海般灌入淩井溝大峽谷,水石翻滾,聲勢駭人;大水過後,谷底被沖刷得青石嶙嶙,明淨如鏡。
于峽谷東壁峭崖鑿山架木所建的棧道,最早始于隋炀帝受封晉王之時,其時還在天門山北側進淩井溝峽谷的位置建造關城,是謂天門關。
數百年過去,當年的關城早成殘址,山嶽峽溝卻還峙立在天地之間。
礙于當世條件限制,淩井溝棧道雖然曆代都有修繕,但還是又險又窄,入冬後天寒積有冰雪,人馬踩踏上去又濕又滑。
這一路急行,不知道多少人在途中摔得鼻青臉腫,也有不少将卒被跌倒的馬匹一同帶入深溝,摔得骨斷肢殘,甚至永遠的躺在冰冷的石溝裏。
天門山西緣時人有開辟一道盤山的狹窄石陉直達山頂,還在半山腰間的一座突出石崖上建有一座觀音閣。
觀音閣乃是一座僅有三間小型殿舍的院落,占地不到半畝,徐懷站在觀音閣西側石欄前,能看到下方的深溝裏,就有兩人一馬失足跌落其中。
棗紅馬沒能站起來,躺在谷底的積雪上哀鳴;兩名将卒也看不出傷勢有多重,這時候正安排人缒繩從棧道下溝底救援。
天門山是座駝形的石峰,山上幾乎沒有土壤,也沒有什麽草木;除了西峰人工開鑿出來的如石梯斜徑外,四壁峭滑,猿猴難渡。
徐懷他們從石陉登上山頂,也是光秃秃沒有什麽草木,卻能眺望四周的峰嶺山崗,也将淩井溝大峽谷最東側的地形都盡收眼底。
午時有雲州漢軍大營有斥候循例往淩井溝峽谷巡視而來,徐心庵帶着百餘将卒扮作呂梁山義軍,殺出天門關伏擊了這支斥候小隊,随後又劫下一支路過的運糧隊,将五十多輛騾馬大車連同牲口以及所運載的二百多石糧食統統拖回天門關。
徐心庵他們往“馬蜂窩”裏一捅,午後已成功吸引數百敵軍往天門關而來。
徐心庵他們除了将看似“緊要”的糧食,以及拉車的四五十頭騾馬,統統拉入天門關内側峽谷裏外,将五十多輛大車或拆散,或直接推倒在天門關外,形成屏障阻止敵軍。
淩井溝峽谷東面、南面、北面都是滑不溜湫的險峻石峰、高崖,也擋住敵軍登高窺探峽谷内側情況的視野。
徐心庵也隻安排假扮義軍的百餘兵卒,拿短弓、刀盾在屏障後與敵軍對峙,而其他抵達天門關的兵馬,統統都在内側的峽谷裏就地休整。
“待明日天亮集結精銳一氣殺出,可以趁潰直擊敵營!”徐心庵将他們之前商議的作戰計劃,告訴匆匆趕到徐懷、王舉、徐武碛他們。
“……”徐懷蹙着眉頭,擡頭看着午後陰霾下來的蒼穹,他們立身之處被一座巨石擋住,但風聲呼嘯,風雪有可能會随時再次降臨。
“雲州漢軍大營,現在是怎麽一個警戒情況?”徐武碛問道,“有沒有可能,我們明天就派出三四百精銳從天門關追亡殺潰,李處林卻不會關閉寨門,而是派出更多的兵馬出來圍殺我們三四百精銳?”
徐心庵知道徐武碛的意圖。
敵軍圍困太原城一年,雖然沒有攻陷太原城,但在過去一年時間裏,驅使數萬苦役建造營壘。
最北側的雲州漢軍大營,作爲李處林雲州漢軍的指揮所及辎重營,此時規模及堅固程度都差于一般的城壘。
倘若不能靠計謀、奇襲奪門,他們就三四千人馬輕裝簡行進入太原,沒有帶一點的攻城戰械,想要在敵援趕來之前攻下雲州漢軍大營,難度不是一般的大——即便雲州漢軍大營裏的兵馬戰鬥力不會有多強。
徐心庵思慮着搖頭說道:
“我們扮作義軍出天門關劫糧,敵營所派圍追兵卒有限,目前并沒有引起什麽懷疑,但最北側的雲州漢軍大營還是加強了警戒。而李處林這人極爲小心謹慎,哪怕他僅僅是爲防止山裏的義軍襲擾,也很少疏散大意,我們明日想趁潰奪門,可能性不高。”
“天雄軍突襲大同時,李處林他當時所統領的大同漢軍主要都部署在外城,他卻毫無猶豫建議蕭幹等人放棄外城,躲進内城裏,最終守到最後,”周景說道,“除了李處林小翼性子外,還有一點,我們需要注意,赤扈人在大同的鎮南宗王府,可能今日已經得知我們突襲太原的消息——那顔木赤仍是赤扈宿将,他留守大同,手裏還有三千精銳騎兵,倘若傾力南下,最快将在兩天後抵達太原!”
鎮南宗王府,乃是赤扈侵略、統治河東以及指揮西路軍主力南下侵淩河淮的帥帳——赤扈二皇子親率西路軍主力南下,但還是留副都元帥那顔木赤這樣的宿将坐鎮雲州。
此外,赤扈二皇子雖然幾乎将雲朔代忻岚并等地的現役騎兵都征調南下,但還是給那顔木赤留下來三千騎兵。
這三千騎兵即便不是赤扈人的本族精銳,也是跟随赤扈人東征西戰多年的精銳。
必然時,那顔木赤除了可以動用留守雲州的這三千騎兵,還能從南遷到恢河河谷的蕃民部族征集大量的騎兵進入太原、岚州。
現在他們并不能判斷那顔木赤接到曹師雄從岚州傳出的信報後會做怎樣的判斷、反應,但他們必須要做最壞的打算,要在兩天後,在太原北側組織兵力攔截有可能從代忻南下的敵援。
留給他們的時間太有限了。
“那就舉火夜戰吧!”
徐懷平靜的決定道,
“天黑之後,先期集結的兵馬擊潰天門山以東的敵軍,追擊潰兵往雲州漢軍大營掩襲過去,有機會就奪營,沒有機會就釘住雲州漢軍大營,其他人馬統統拉到天門山以東集結,趁夜南下,繞開雲州漢軍大營,進攻太原城北及城西的敵軍連營——今夜不管付出多大代價,都至少要打開進入太原城的缺口!”
“那就舉火夜戰吧!”
蒼穹一片陰霾,朔風吹動,也不知道夜裏會不會再次降大雪,舉火夜戰要比想象中艱難得多,但爲了多争取一夜的緩沖時間,衆人也不覺得夜戰有什麽難克服的。
而事實上,他們之前在天門關舊址前,與敵軍對峙,可以說是掩護将劫到手的糧食、牲口拖回山裏去,要是一夜過去,他們還不從天門關撤走,敵軍很難不起疑心。
真正指望敵軍疏于防備,唯一的時間或許就是今夜就發動突襲……
…………
…………
“什麽?曹師雄是他娘喂屎長大的,在這豎子手裏吃了多少虧,竟然都沒有半點長進?還有,他眼睛是瞎的,耳朵是聾的,有那麽多楚山騎潛入府州備戰,他事前怎麽就毫無覺察?”
雖說徐懷率部潛入岚州,于黃龍坡西側峽道伏擊曹師利是前日之事,但徐懷提前派出斥候潛入甯武、陽口一帶攔截岚州派出的信使,最終使得那顔木赤在西路軍的都元帥府拖後兩天,才同時得知此事以及岚州守軍昨日于汾水河畔爲全殲的消息。
那顔木赤再是老成持重的宿将,這一刻也是震驚得滿嘴罵娘。
他難以想象徐懷在這一刻不在河淮參戰,竟然率部北上到府州、岚州,而照曹師雄的判斷,徐懷這次是爲奔襲太原而來,更難想象,他之前以爲沒有什麽大問題的岚州,在不到兩天的時間裏,就被捅出一個大窟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