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懷将長刃淌血的長朔橫于馬前,端坐馬鞍之上,眺望左右戰場。
他身前的十數敵卒已經掃蕩一盡,兩百餘騎兵于側翼将成百上千的番騎成功壓制在驿道兩翼的狹長淺陷帶之中,就紛紛往身後坡崗退卻。
這麽做的目的是要拉開距離,以反複拉扯、沖擊的戰術,将番騎在淺陷帶的陣形壓縮得更擁擠,無法舒展開來,而不是急于将敵陣切割支解開。
這是徐武碛、徐心庵等人親率四百精銳騎兵所要負責的作戰任務。
在兩翼騎兵創造出來有利的條件與戰場環境下,四百精銳騎兵這時候有如一洩千裏的洪流一般,沿着山坡将速度拉起來,催動戰馬的騎士手裏或端持長矛,或高舉長刀,在催命一般的号角聲中,發出震天動地的咆哮、呐喊,對擁擠、混亂的敵沖發起沖鋒。
槍矛銳利的鋒刃,捅入敵卒的軀體;勇武的騎士踩踏住馬镫,半立起來往前傾斜身子,将長刀狠狠的朝側前方的敵卒頭頸砍去,催動戰馬與敵騎狠狠的撞在一起,毫無畏懼、回避……
不用弓弩,純粹直接用血與肉的較量,不可抵擋的将敵軍的抵抗意志摧毀,将敵陣切割支解開,這也将方便退入兩翼坡谷暫歇的鋒翼騎兵再入戰場,參與最後的屠戮。
不能給沁水西岸河谷的敵軍主力喘息。
所以他們需要以最快的速度将八百番騎擊潰、摧毀,才能有相對充足的時間進行新的集結,進入沁水西岸河谷邊緣,将敵軍主力拖住,不使之逃過河去。
隻有這樣,守陵軍主力抵達秦井驿後,才能在短時間的休整之後,快速進入沁水西岸河谷進行決戰。
徐懷率侍衛退到半山坡間的一處凸起地塊,翻身下馬,将馬槊插入一旁的泥地,從馬鞍旁摘下柘木長弓。
徐懷剛将箭囊斜綁到身後,看到有十數名敵騎又試圖往這邊仰攻過來,取箭搭弦往敵騎射殺過去。
弓弦震響,箭矢飛出,徐懷右手就又取一箭搭于弦上。
徐懷的每一個動作看上去速度都不是非常的快,但所有的動作有如行雲流水,以不到兩息一箭的高頻率,又準又狠的射擊敵卒及其胯下的戰馬。
在眨眼間的工夫裏,徐懷就将一囊羽箭射空,最前側的五名番騎面門各中兩箭,姿勢難看的栽倒在地,胯下坐座也各中四五箭,驚嘶往坡下避讓,剩下的番騎一面驚慌避讓驚馬,一面伏身藏在馬脖子後躲避射箭,沒人再敢強攻過來。
驿道及兩側的淺陷地帶裏,雖然地勢較低,但番兵坐在馬鞍之上,視野還算是開闊的。
雲州番兵之中也有一些骁勇騎卒,他們看到前陣無法抵擋住翼騎營主力的沖擊,情知胡亂後退會使淺陷帶的陣形變得更擁擠、混亂,甚至還随時都有可能崩潰,軍将隻是拼命驅使側翼的騎兵往兩邊的坡崗進攻,希望騰出更大的空間來。
側翼的騎兵也很清楚,他們要想避免卷入徹底的混亂之中,也隻能拼命往兩翼的坡崗再次發動進攻。
然而除了徐懷退到一處高地近距離觀戰外,兩翼的翼騎營精銳,以小隊爲單位,在拉開一定距離後,也再一次居高而下發動反沖鋒,粉碎敵軍往兩翼擴大陣列空間的企圖。
側翼激烈的厮殺拉了三個來回,混亂不堪的敵陣就在翼騎營主力強勁的沖鋒下徹底崩潰,接下來就是将其徹底的分割、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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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懸于西方峰嶺之前,在澄澈青藍的蒼穹肆意塗沫或紅或金絢麗的色彩。
張辛與餘珙、淩堅二人率前營軍千餘甲卒抵達秦井驿,餘珙、淩堅兩人要負責兵卒的休整,以及接手強攻秦井驿的作戰任務。張辛趕到徐懷身邊,勒馬停在坡崗之上,眺望屍骸遍野的戰場。
前哨戰事已經結束,附近的村莊也都積極的按照人丁攤派丁壯充當勞役,這時候正用騾馬将一具具敵屍從戰場拖拽回來,堆到驿院前的空地上。
還有人負責砍伐雜木,在驿院前堆成四座巨大的火垛子,點燃後将一具具敵屍直接扔進火垛子裏燃燒。
驿院裏的守卒看到這一幕,最後的抵抗意志也都瓦解了,前營軍甲卒正式附牆強攻進去,這些守卒便紛紛投降。
目前最關鍵的還是要将沁水西岸河谷的敵軍纏住,不使之撤到沁水東岸去。
在守住鞏縣之中,守陵軍傷亡雖然也相當慘重,但底層士卒的心氣是徹底激揚起來了,在鞏縣防禦戰之後一個多月來襲擾、遊擊作戰之後,底層士卒的戰鬥力也有了長足的長進。
而淩堅、餘珙等一批底層行伍出身的軍将更有銳志進取之心,趕到秦井驿之後,不用徐懷遊說,張辛與餘堅、餘珙都主動建議前營軍甲卒連夜往沁水西岸河谷開拔,争取今夜就在沁水河渡的側翼占據有利地形,對沁水河渡形成進擊之勢,迫使敵軍不敢輕易渡河。
在夕陽中,徐心庵、餘珙先各率五百步騎作爲前鋒,沿驿道東進。
翼騎營此戰是大獲全勝,但爲了争取第一時間将八百番騎擊潰,一上來就投入最激烈、貼身的血肉搏殺,也有近兩百人傷亡——逝者就地火化,将骨灰裝壇運回楚山安葬,一百多受傷将卒都移入秦井驿休養,剩下三百騎兵以及淩堅所部甲卒則在驿院前紮下營寨,等候鄧珪、劉師望、韓文德等人協助景王趙湍率中營軍及一部後營軍趕來秦井驿會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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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州番兵作爲當年守禦大同的主要力量,即便戰鬥力不值一提,配備的戰馬卻也不少,但随蕭幹、李處林投降赤扈人以來,從雲朔等地漢化相當徹底、以耕種及手工業爲營生的蕃民中強征青壯補充兵馬的不足,這次随蕭幹南下的三萬兵馬,還是步卒占據多數。
蕭幹、嶽海樓、曹師利率部從轵關陉北撤,并沒有預料到守陵軍會先于他們渡河北上。
他們即便擔憂會有兵馬橫穿太嶽山殺來,也以爲會是渡黃河進入河東西南部的西軍。
而他們也認定西軍渡河之後的主攻方向,應是沿汾水北上,直接去解太原之圍,他們隻需要提前拿下沁水縣城,确保上黨高地西翼安全,他們就可以在澤、潞兩州肆意馳騁、攻城拔寨。
隻要沿汾水北上的西軍不能攻占韓信嶺,他們後路沒有被斷的危險,就不需要急于北撤。
種種權衡之下,進入汾水中遊河谷山地作戰的劉盡忠部五千人馬,自然是以步卒爲主,騎兵部隊僅有八九百騎。
又由于騎兵部隊不需要參與攻城,部署在大營的外側,在接受秦井驿傳訊後,才得以第一時間集結趕去增援。
也因此在八百番騎被殲滅之後,劉盡忠所掌握的騎兵僅有身邊百餘扈騎——倉皇逃回的百餘潰騎被殺成驚弓之鳥,短時間内也不再具備強韌的戰鬥力,這時候劉盡忠連偵騎都派不出去。
他隻能眼睜睜看着緊挨着沁水西岸河谷的幾處高地,被追潰而來的數百騎兵占領。
一方面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兵馬經秦井驿殺來,一方面八百番騎如切瓜剁菜一般,短短不到兩個時辰就被包圓,倉促從沁水城下撤回營寨的數千番兵也是人心惶惶,沒有哪個軍将願意率部奪回這些高地,隻說将要入夜,夜間步騎混亂,對他們更爲不利。
卻是有人提議連夜撤入東岸,借沁水隔開敵軍,等候增援。
劉盡孝雖然不是名震一方的悍将,卻也知道人心惶惶、都沒有摸清楚來敵底細之際,先頭部隊隻要渡河,對方數百騎兵一旦發動夜襲,就極可能将他們的軍心徹底打崩掉,數千人馬将淪爲任受屠殺的豬狗。
半渡而擊,不僅僅于敵前渡河進攻是極其危險的動作,在敵軍眼鼻子底下渡河撤退,實際更爲危險。
即便敵軍兵力不足,不願冒險趁夜發動強襲,他們安排諸部渡河東撤,總歸有一支部隊要負責殿後。
而這一部兵馬注定會被吃個幹淨,誰願意率部留下來殿後?
趁夜渡河是不現實的。
因爲他們隻想着攻城,進入沁水西岸河谷主要圍繞沁水城修造營寨,城東南側的渡口,有大半暴露在外,他們現在隻能連夜在渡河西翼、西南側多修造幾座營壘,以及搜集更多的舟船在沁水之上搭設浮橋。
隻有保證所有的将卒都能快速渡河,并無懼敵軍敢搶浮橋追擊,他們才可以渡河。
又或者援軍來得足夠快,他們又能及時摸清來襲之敵的底細,将來襲之敵殲滅于沁水西岸河谷,才是真正的上上之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