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井驿建于橫城嶺東峪口,數畝方圓的驿院背倚危崖,院前有一口據傳秦軍東進時挖掘的古井,遂得其名。
此時商旅禁絕,驿院孤立空寂無人的孤道之旁,更顯荒絕孤寂。
秦井驿地處要津,屏蔽沁水西翼,蕭幹部将劉盡忠率部進入沁水河谷圍困沁水縣城,還是先派人馬攻破十數驿卒及百餘村民的秦井驿,臨了還留百餘人馬在此警戒。
此時山裏桃花正盛,草木繁茂,隻是驿院前那條溪溝河灘上橫七豎八躺滿腐臭的屍體太煞風景。
山風刮來,隐隐約約的惡臭,叫驿院百餘守卒頭痛無比。
“鄭狗兒那狗東西的,抓住幾個黑臉村姑,他就跟見着葷的餓死鬼一般,就生怕耽誤片晌隻能喝别人的涮鍋水——叫這孫子将屍體扔遠些,卻徑直扔前面溪溝裏,這才過去幾天,竟然臭成這樣!你去将那狗東西叫來!”一員番将站在驿院前,聞着一陣陣惡臭撲鼻而來,罵罵咧咧的差使人将負責抛屍的隊目找來訓斥。
“嗒嗒……”
這時候十數披甲騎士從西邊峪谷馳來,直到路障前才勒住馬,守在路障後的番兵剛要上前盤問,卻被那些騎士拿馬鞭子兜頭狠抽了幾下。
聽着那幾名騎士叽裏咕噜的叫罵,番将站在驿院前也沒有作聲,隻是看着手下番兵将路障移開。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他們是跟随蕭幹、李處林投附的降兵降将,看到赤扈族人打眼前過去,即便跋扈一些,他們又哪有什麽意氣可争?
待這十數披甲騎士驅馬走近過來,番将看清楚來人的臉面,頓時就像隻被踩中尾巴的貓,按住腰間的佩刀,厲聲大叫道:“你們是誰?”
來人裝束铠甲刀弓都跟赤扈騎兵相仿,也都滿臉的絡腮胡子,粗犷雄壯,相距較遠看不出破綻,但走近後,來人哪裏有赤扈人面部扁平、鼻梁軟塌的樣子?分明是漢人所扮。
再見這些人策馬過來,已将身後的長弓取下,動作快的人已經手搭到馬鞍旁的箭囊上,番将反應也快,見左右沒有遮擋,抓住身旁一名瘦弱小卒,猛然将他拽到身前當盾牌。
這時候就聽着“噗噗噗”箭矢破空之聲傳來,番将不顧手中小卒慘叫、掙紮,仗着一身蠻力死死抓住他的後頸、腰帶,利用他擋住密集射來的羽箭,疾步往驿院裏疾退去。
驿院守卒聽到番将大聲示警,有數人跑出來看究竟,冷不防羽箭又準又狠射來,頓時就三四人被射中,凄厲大叫着跟番将退回院中。
番将将身中十數箭還沒有死透的小卒猛然扔了出去,拔刀怒吼:“敵襲,快他娘閉門、閉門!這些狗弄的家夥,從哪裏鑽出來的!哇啊,痛死他大爺的!”
番将這時候才注意到右臂不知道什麽被一箭射中,雖然沒有傷着骨頭,但箭簇穿過右臂的筋骨。剛才全力閃避後退,都沒有注意什麽時候中了這箭。這會兒大門關閉起來,用木闩扣死,稍稍松一口氣,才感覺火辣辣的痛。
沁水-绛州驿道乃河東南部交通要津,雖然沒有設巡檢寨,但往常防盜之責甚重,沿路幾座驿所平時除了都駐紮小隊廂軍兵卒外,本身也建得異常堅固,宛如塢堡。
番将率領兵卒上牆,防止襲敵攀牆強攻進來,注意到西邊的山嶺裏還有人馬殺出,一面催促手下點燃狼煙示警,一面下令搬更多的重物堆到大門後,防止襲敵将大門強撞開來。
“這番将卻是機敏!”周全見竟然叫那番将逃入驿院,咂嘴惋惜的叫道。
王章還算冷靜,沒有想着十數騎直接去沖撞大門,而是往後拉開距離,先将路障後的十幾名番兵悉數射殺。
周景率領百餘伏兵趕到,驿院裏已經升起筆直的煙柱,向沁水河谷裏的敵軍主力示警。
“敵将反應甚敏,沒能第一時間殺入驿站!”王章朝周景咂嘴叫道。
“無礙!”
周景作戰經驗要比王章豐富多了,能否第一時間殺入驿院,将守軍殺潰,實際是兩可之間的事情,甚至他們絕不能将希望更多的寄托在敵軍完全沒有防備上。
他們的核心任務,還是阻止敵軍在狹窄的峪口建立防禦,攔截主力兵馬殺入。
沒能第一時間将守軍殺潰,都不能算失誤,現在隻要将他們封鎖在驿院之中,不能妨礙他們下一步的作戰安排即可。
周景下令人馬持盾頂着院中射出來的箭矢,将官道上的那些路障都拖到驿院前堵住大門,先将百餘守卒封鎖在裏面;同時用馬匹将遠處山間伐倒的一些樹木拖過來,進一步加強對驿院的封鎖,派出兵馬往東馳去,監視沁水河谷之中敵軍主力的動向。
…………
…………
翼騎營八百精銳要替前營軍、中營軍、後營軍清理通道、掩護側翼,以防夜行途中遇到小股敵騎的襲擊,之前都分散于各處行軍。
日上三竿時徐懷下令翼騎營諸部直接往太嶽山中進發,往秦井驿馳來,午後與周景、王章前哨兵馬會合。
徐懷身穿堅甲,在徐武碛、徐心庵、王憲、烏敕、史琥、牛二等人的簇擁下,走到驿院前來。
這邊的大體情況,周景每隔一段時間都要派人通禀徐懷。
徐懷看到這邊突襲驿院到現在才過去一個多時辰,除了将拒馬等現成的路障以及一些雜木堵住驿院進出的門戶,還用雜木捆綁釘合,造出幾排長栅抵近驿院近側,後面部署弓|弩手,壓制驿院裏的敵卒不敢冒頭。
翼騎營主力趕到後,至少毫無障礙的從驿院前的驿道通過,進入東面的低嶺間駐守。
“我們從附近村落找到兩副馬車架子,周軍使已派人到附近山間砍伐大木,到時候拖過來架捆到馬車架子上,就能制造兩輛簡易沖車;雲梯也都有在制造,黃昏時,應該能完成強攻驿院的準備……”王章介紹他們最新的強攻準備情況。
“王憲,你來接手後續的準備工作,”
徐懷叫王憲率領一隊人手接過圍困驿院及後續強攻的準備,他目前的關注重點不在這邊,驿院甚至可以等淩堅、餘珙率前營軍兵馬趕到之後,交給他們攻打。
徐懷朝東面的山嶺眺望過去,問周景,
“敵軍增援距離這邊還有多久?”
“我們襲至秦井驿,未能第一時間殺他們措手不及強奪下來,也無法阻攔他們在驿院裏點燃狼煙示警,便特地放走他們一名信使趕往沁水救援——半個時辰之前,約有八百番騎從沁水城西的大營出發,我沿途都安排小股兵馬騷擾,還放置一些路障,再拖他們一個時辰沒有問題……”
周景蹙着眉頭說道。
既然不能做到徹底的無聲無息,有意放個别敵卒殺出重圍趕往沁水河谷報警,誤導敵軍以爲僅有百十人襲擊秦井驿。
這樣,沁水河谷的敵軍隻要失之大意,派遣少量兵馬增援過來,就是給他們加菜的。
說白了,不能第一時間襲奪秦井驿,無關緊要,反而可以利用來充當誘餌。
當然了,泌水河谷的敵軍派遣八百番騎趕來增援,雖然比預料的要略多一些,看得出敵軍主将劉盡忠還是相當謹慎之人,但蕭幹、李處林于大同率領投降赤扈人的騎兵,即便人馬相當,周景還不覺得能對他們造成多大的威脅。
他此時有些擔心别的,跟徐懷說道,
“現在的問題,倘若将這八百番騎殲滅掉,我擔心會将劉盡忠這條大魚驚走。前營軍、中營軍抵達秦井驿之後,能否不作休整,連夜往沁縣馬不停蹄殺去?”
沁水縣城在沁水西岸臨水而建,蕭幹部将劉盡忠率五千人馬兵圍沁水縣城,營地主要建在沁水西岸河谷。
沁水在太嶽山間的河段,主要是自北往南流淌。
隻要守陵軍主力能連夜撲到沁水西岸河谷的邊緣,敵軍是沒有辦法棄營撤往沁水東岸河谷的。
當然了,守陵軍連日晝夜出的行軍,今日奔襲沁水又是強行軍,當中不作休整就要趕往沁水西岸河谷接敵,是較爲嚴峻的考驗。
“沒關系,先将這八百番騎吃掉,即便守陵軍體力跟不上,我們吃點苦,将這條大魚拖在沁水西岸!”徐懷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