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懷之前身邊除了牛二之外,就沒有專門的侍衛親兵,都是臨到需要,從當值人馬中抽調。
一方面是徐懷身先士卒,他身邊将卒承擔極爲兇險、繁重的作戰任務,需要更多的士卒分攤,另一方面徐懷也是通過這個辦法,保證與基層将卒的接觸面更廣。
這導緻牛二積功升授都将,手下卻沒有一兵半卒差遣。
“那也得你能叫他們服庸才行啊!”徐懷笑道。
“我今天也砸碎對頭十二面大盾,雖說不及你與七爺爺,但你們一個持陌刀、一個持渾鐵槍,也是占了大便宜的!”牛二叫道,對今日戰果不夠理想,心裏還是很不服氣。
“要統兵領将,需會營伍、軍陣之法,這個你可有學會?”徐懷問道。
“人數多了不行,二三十人我還是能統領得了!”牛二生怕徐懷不信,叫道,“軍侯若不信,我這便叫他們出營帳擺出諸多軍陣給你看……”
“也不急于這時,待天明後再說!”徐懷笑着叫牛二稍安勿躁,一通酒喝到天邊泛起魚肚白才回營帳歇息。
牛二惦念着這事,回營帳就沒有睡踏實,睜眼見天光大亮,便闖到徐懷帳中,要将他拽起來,看他如何擺弄二三十人規模的軍陣、戰陣。
徐懷昨日力戰,身上也受了幾處箭創,之後又諸多事紛至沓來,到拂曉時分才得睡下——他沒想到自己言辭之間有所疏忽,才睡上一個時辰,就叫牛二跑過來騷擾。
徐懷隻得忽悠牛二先去找王華、王章他們比試身手,其他事等他睡足再說,不要再來煩他。
日常軍務由郭君判、王舉等人協助處理,徐懷睡到日頭偏斜方醒,走出營帳,卻見牛二披甲執盾站在帳前,而王華、王章、史琥等人都人手換了一把長柄陌|刀,正有模有樣的演練陌|刀陣。
“怎麽,你們這就叫這大憨牛給降服了?”徐懷見王華等人臉面已有汗漬,想必是操練有一會兒,示意他們住手,問道。
王章年紀要比王華小一歲,但爲人機敏,華陰縣一脈的王氏及家将子弟,實則以他爲首,之後則是王華以及家将子弟中的佼佼者史琥、史雄、周永三人。王章走過來跟徐懷說及午前他們被牛二揪住比鬥的情況:“崖山将軍确是武勇過人,我們于軍陣之中,合兩三人之力,都難以破開他手裏這面鐵盾,輸得心服口服,願接受他的統領。”
一年多來,牛二聽從徐懷所授之法苦練伏蟒樁,已經進入身與意合的境界。
直白的說,牛二已經具備了作爲一名習武者的直覺反應能力,克服掉反應笨拙、遲滞的緻命弊端。在面對敵手極速斬殺過來的刀鋒或疾射而緻的利簇,牛二已能進行直覺反射的快速抵擋,而不是看到對手殺來,先要腦子裏過一遍,去想什麽應擋的招數。
在武技的掌握上,牛二自然也達到“勁斷而意不絕、意起而勁相随”的境界。
雖說這僅僅是掌握二段刀勢、拳勢、槍勢以及連珠箭的基本要求,徐心庵、唐盤、王憲他們在十五六歲時就已經進入這個境界,但武勇之強弱,高段武技的掌握并非唯一的決定性因素。
牛二天生神力,且氣力綿延強勁,能夠持遮護面積極大的鐵盾作爲兵刃長時間使用,他僅需要掌握二段盾擊之術,就能在軍陣之中抵擋住别人五段六段刀勢槍勢的快攻。
王華、王章等人受成長條件限制,武勇即便談不上絕佳,伏蟒槍也都掌握二段、三段槍勢水平,在軍中算得上好手了,他們倘若以合擊遊鬥之術,二三人當然有可能将牛二擊敗。
不過,在軍陣之中,二三名好手以狹窄的扇形陣或三角陣從正面展開合擊,想要将手持重盾的牛二擊敗,真就有點難了,除非能先将他的氣力耗盡。
而在兩軍激烈的交戰之中,他們顯然很難找到耗盡牛二氣力的機會。
王華、王章他們心服口服,除了比鬥不及外,更重要的一個因素,還是天亮之後,他們才真正知道昨日強襲清泉溝敵寨一役,桐柏山卒的戰果有多輝煌。
千人強襲七八千敵卒峙守的敵寨,殺得敵卒毫無防守之力,當場斬殺六百敵卒,迫使五六千敵卒逃往嵩山北坡之中——虜兵明明占據絕對的優勢,卻輕易不敢反攻清泉溝寨,最後隻能眼睜睜看着徐懷率千餘部衆全身而退。
而在決定性的巷戰對殺中,徐懷、王舉始終身先士卒,率領最精銳的戰卒作爲鋒刃部居前陣厮殺,這也決定桐柏山卒的傷亡微乎其微——在曹師利率小部分殘部精銳潰逃出寨之後,韓文德、淩堅等部進入寨中也是追亡逐潰,傷亡也相當有限。
昨日一仗可以說是徹徹底底的完勝。
今日一早,除了五六百頭顱堆在營前激勵士氣來,趁夜收編回營中的俘兵也高達六百餘人,後續預計将有數倍之多的俘兵能從嵩山北坡收攏過來。
二次聯兵伐燕的慘敗,在西軍之中是個禁忌話題。
宣武軍、骁勝軍乃是西軍一部分,同時西軍諸将又多與蔡铤有扯不清、道不明的關系,鄭懷忠等人怎麽可能會允許下面人大肆談論宣武軍、骁勝軍的潰滅?
王華、王章他們對桐柏山卒在朔州的戰績,隻是大體聽到一些傳聞,畢竟鄭懷忠等人也不可能完全封住好事者的嘴巴,但他們對細節了解是很少的,談不上有什麽深刻的印象。
昨天夜裏,徐懷說要将他們作爲侍衛親兵留在身邊,王華、王章等人心裏多多少少還是有點失落的,還以爲他們作爲王氏嫡系子弟,相認之後應該受到更大的重視。
不過,真正了解到桐柏山卒的戰績,再跟看上去乍呼呼、看着有些笨拙的牛二比鬥,他們真就心服口服了。
“軍侯,王華、王章他們都心服口服了,你總該不會不認吧?”牛二走過來,心虛的問道。
“他們既然願意受你統領,你這個侍衛親兵正将,算是名副其實了。不過,他們先不要練步陣了,要先練騎術!”徐懷說道。
倘若形勢最惡劣之時,他不得不親自去接應景王逃出汴梁城,隻能是率小部精銳騎兵前往——王華、王章他們受成長條件限制,不可能擅長騎戰,甚至都沒有多少機會騎馬,以後要跟在他身邊,現在就要對他們進行騎術強化訓練。
當然了,王華、王章他們伏蟒樁的基礎功都不弱,而伏蟒樁所講究的起伏,包括腳下的虛實步、兩腿腰胯間的起伏勁、肩臂間的纏勢,與基礎騎術都有共通之處,甚至就是從騎術演化出來的,也是騎戰的基礎。
通俗的去說,一個身手敏捷之人,練習騎馬入門,要遠比普通人快得多;練成的騎術也要遠比普通人好得多。
因此自幼生長在馬背上的赤扈人,騎術是要比大越民衆強得多,但這種差距,對習武者來說并非什麽難以跨越的鴻溝。
“也是啊,”牛二拍着後腦瓜子叫道,“他們以後都要跟着軍侯東奔西走,不會騎馬怎麽能成?我這腦筋,還真是太笨了!我這去幫他們找馬去!”
見牛二急吼吼去找馬,徐懷哭笑不得的拉住他,說道:
“什麽時候都要去你去做,什麽時候這事能做好?你得學會分派工作,讓所有人都有事做,都各司其職——就像在軍陣之中,每人最緊要的守住當面,而不是想着面面俱到。這樣,我讓王華、王章給你當副将,你凡事先與他們商議,然後由他們再将工作分派下去……”
這時候徐懷看到盧雄、周景二人從東面的一座營帳裏走出來,已有幾人換上便裝,牽着裝備行囊的馬匹在營帳前等候,知道他們在營帳裏等自己睡醒過來,才正式動身。
徐懷跟牛二說道:“找馬這事,你叫王章去做,你跟我過來。”
徐懷朝盧雄、周景那邊走去,說道:“你們有沒有跟殿下辭行?”
“已經辭過行了,”盧雄說道,“我說你擔憂王相性情介直,恐與力主議和的王戚庸、汪伯潛等人再起争執,這于事無補不說,還有可能害他再受排擠出京,要我趕回汴梁相勸暫作隐忍。”
争嫡之事顯然不能公開談論,勸王禀隐忍,也是急迫切的一個理由——朝中真正的主戰派從而就沒有真正得勢過,王禀倘若再次觸怒天宣帝,被貶出京,或被王戚庸等人以其他借口排擠出京,對尚留在京畿的主戰派,将是巨大的打擊。
就單純爲防範赤扈人再次南侵,徐懷也絕對希望王禀能暫作隐忍、留在汴梁。
“那我先送盧爺一程,再去見殿下!”徐懷讓人牽馬過來,親自送盧雄、周景出營往南,踏上繞走汝州、返回汴梁的路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