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顔木赤聲音嘶啞,仿佛一頭蒼老而殘忍的狼,朝着郭仲熊嘶吼起來,
“郭郎君,老夫敬你是個膽氣的人,絕不爲難你,我赤扈人還不屑在兩軍交戰前斬來使。請你回去叫劉世中做好兩軍開戰準備,隻待汗王令旨下來,我便會派人将戰書送上,休要怨我赤扈不宣而戰!”
“……”郭仲熊見帥帳裏諸多赤扈将吏,皆咬牙切齒盯看過來,他直覺眼前一陣陣發黑,臉容慘白,汗流浃背。
他到赤扈帥帳之前,以爲赤扈人即便對伐燕軍提前進城再憤怒,都應該有談的餘地,大不了他們下令将前期進城的兵馬都撤回來。
他卻怎麽都不想到赤扈人竟然絲毫不給轉圜的餘地,準備對伐燕軍直接開戰?!
“來人,将郭郎君請将出去!”那顔木赤一聲令下,數名五大三粗的赤扈披甲悍卒走進來,粗魯的拽住郭仲熊的胳膊,将他拖出帥帳,直接扔到外面的雪地裏。
“郭郎君,這是怎麽回事?”朱孝通等人作爲扈随,沒有資格進帥帳見木赤等赤扈将吏,這時候看到郭仲熊被粗魯的推出來,忙上前将他攙扶起來,驚惶問道。
“赤扈要宣戰了!”郭仲熊失魂落魄的說道。
“怎麽可能?”朱孝通難以置信的尖叫問道。
“嗚嗚嗚……”
帥帳外圍突然吹呼牛角号,一陣陣呼叫聲從号角響聲處此起伏彼的響起來。
這時候那顔木赤等人從帥帳走出,欣喜道:“宗王過來了!”
郭仲熊被赤扈甲卒推搡着退到帥帳左翼,這時候看到百餘甲騎簇擁着一名中年人朝這邊馳來。中年人與那顔木赤見面後,沒有直接進帥帳,朝郭仲熊這邊望了幾眼,也沒有理會他們,而是讓帥帳附近上千名赤扈将卒都聚攏到跟前,語調激烈的用赤扈語朝他們訴說什麽。
即便沒有通譯翻譯,但從赤扈兵卒那激動的神色以及怒氣沖沖朝他們盯看過來的眼神裏,郭仲熊也能猜到乞翰.兀魯烈在說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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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扈人晡時過後就多次異常調動,劉世中多次遣人過去交涉,都被驅趕回來,他與蔡元攸無法再安坐中軍大帳,登上更方便眺望全局的南城門樓,直到午時才等到郭仲熊出使赤扈帥帳歸來,他們迫不及待将郭仲熊接到城樓上,問道:
“赤扈人到底吃錯了什麽藥,他們的右軍大營兵馬爲何都集結到東岐坡,他們想幹什麽!”
郭仲熊還是從赤扈人控制的北城門進城,然後穿過大同城到南城門來跟劉世中、蔡元攸他們會合,還不清楚赤扈兵馬調動的情況。
聽劉世中這麽說,他朝大同城東南方向眺望過去。
東南方向約十一二裏外,有一座約三四十丈高、約兩三裏綿延的坡崗,靜卧在恢河北岸的河谷之中。
與大同城外圍的高峻山嶽相比,這座坡崗實在算不了什麽,但大同城往恢河方向四十餘裏的河谷地形裏,東岐坡是唯一的隆起地形。
東岐坡此時被成千上萬的赤扈騎兵占據,仿佛一片陰沉的黑雲,将那土地覆蓋住——毫不疑問的,倘若伐燕軍此時試圖放棄大同,撤往恢河南岸,這支赤扈騎兵一定會毫不留情的從側翼發動鐵血沖鋒。
“到底怎麽回事,郭郎君,你倒是說句話啊?”田志甄看郭仲熊臉色蒼白的怔立在那裏,推了他的肩頭一把,惶急問道。
“赤扈人說我們言而無信,要撕毀盟約,對我們宣戰!”郭仲熊看向劉世中、蔡元攸說道。
“怎麽可能?”蔡元攸一陣暈眩,顫聲問道。
“是不是赤扈人提出條件比較苛刻,郭郎君以爲難以滿足,與他們争執起來,他們這是擺開架勢要吓唬一下我們?”劉世中還抱着最後一絲幻想,惶急抓住郭仲熊的肩膀問道。
“劉令公,少相,到這一刻你們還看不出來嗎?赤扈是有一些人在占領臨潢、大定、遼陽後,掠奪太多的财貨、牲口及奴婢,心滿意足,不想再對我朝開戰,但赤扈同樣有很多的人不滿足于此,所以他們需要一個借口,說服他們的汗王,說所有的赤扈将卒都舉起兵戈朝我們殺過來——劉令公、少相沒有轉圜餘地了,下令準備接戰吧!”郭仲熊隻恨自己醒悟得太晚,隻希望現在亡羊補牢,猶爲晚矣。
“不可能的,再派人去見那顔術赤,一定還有轉圜的餘地!”蔡元攸喃喃道。
劉世中雖然這一刻也是魂飛魄散,但叫人攙扶坐到城樓門前的石階上,歇過一陣氣後,還能勉強鎮定下來,與劉衍、陳淵等人說道:“速叫右軍、後軍做好準備,在右翼多準備拒馬、鹿馬,以防赤扈騎兵随時會撕毀盟約沖殺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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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扈人最初集結于大青山(陰山)東麓的兵馬也就兩萬多一點,劉世中、蔡元攸向赤扈借兵攻打大同城,這兩萬多兵馬則在赤扈鎮南副都元帥那顔術赤的率領下,從武周山東北麓的缺口南下,殺到大同城下紮營。
徐懷他們最初以爲赤扈人會趁劉世中、蔡元攸他們不備,用兩萬精銳兵馬對進入恢河北岸的伐燕軍主力發動突襲,但事實與他們預測的并不完全一樣。
伐燕軍接受西京都統李處林投降後,兩廂兵馬提前從南城門進城後,赤扈人勃然大怒,在城中發生幾次小規模沖突後,就将攻城兵馬都撤回到北城兵門附近,然後将一萬騎兵集結到大同東南翼的東岐坡,窺視伐燕軍主力南撤的側翼,令劉世中、蔡元攸等人不敢倉促南撤,又寄望與赤扈人能有斡旋的餘地。
即便赤扈人新冊封鎮南王乞翰.兀魯烈在這時候已經進入其在大同城北的大營,也沒有立時動用兩萬精銳騎兵發動進攻,而是将一支又一支的赤扈兵馬從陰山往東到大定府之間的地區,往大同這邊集結過來。
從陰山往東到大定府之間,乃是赤扈宗王乞翰.兀魯烈的封地,在短短四五天内就有近三萬騎兵新集結到大同來,就足以證明兀魯烈對南侵已然做好充足的準備。
不過,徐懷不确定兀魯烈是爲了讓其他宗王有更充足的動員時間,還是說赤扈王帳内部對南侵存在争議,兀魯烈所部五萬精銳兵馬都集結到大同附近後,可以說已經牢牢掌握住戰場主動權,但并沒有立時就對恢河北岸的伐燕軍主力發動進攻。
這并非徐懷所樂意見到的局面:一方面赤扈内部正在進行更大規模的動員,大越卻寄望于和平斡旋,防禦部署也極其笨拙,坐看伐燕軍主力往朔州方向撤離、渡過恢河撤往應州的通道被赤扈騎兵封堵,也不敢有積極作爲;另一方面徐懷也深深知道,在大同戰場上,赤扈人準備得越充分,也意味戰事一旦暴發,伐燕軍将被殲滅越發徹底。
他之前希望宣武、骁勝兩軍能有大量的逃卒在被擊潰後逃入四周的山野,很可能會落空。
對赤扈人明明兵勇将強,用兵卻又如此持重、無隙可擊,徐懷也是毫無脾氣,甚至被迫将更多的人員提前撤往西山,生怕哪一天夜裏,數以千計的赤扈騎兵會在不知不覺間就将朔州圍死。
而劉世中、蔡元攸一方面不敢擔下主動開啓兵釁的責任,不敢斷然派兵進攻北城門,另一方面又不敢在側翼受威脅的情況下果斷率部南撤。
他們見遣使斡旋無門,除了将伐燕軍主力部署大同内城、南城門及及城外四座大營進行防禦外,下令調忻州、太原以及岚州等地的兵馬往雁門、應州方向集結,預防最壞的局面發生。
這時候不要說曹師雄按兵不動了,以往有心想投蔡系的文橫嶽、陰超二人,看北面的局勢越發緊張,也隻敢各派少量兵馬去加強雁門的防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