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王番神情間有些洩氣,朱沆、荀延年不用問,也知道他被迫與葛伯奕、郭仲熊妥協了。
葛伯奕雖然跟蔡系沒有太大的瓜葛,也知道王禀起複有望,但伐燕得成,蔡铤的聲望以及蔡铤一系在朝中的勢力必将更上一層樓。
葛伯奕這時候多少有所偏袒郭仲熊,這并不叫人奇怪。
王番一定不允,也不是不可以。
他身爲伐燕軍兵馬都監副使,西路軍監軍使,有“奏察違謬”之權,可以越過葛伯奕乃至整個伐燕軍進奏言事。
問題是,朝堂目前已爲蔡铤等主戰派把持,他在這種細節末枝上糾纏不休毫無意義。
當然,就目前妥協的情況來說,對他們這邊并不能算有多壞。
監軍使院僅僅是将犯禁将軍的監押之事交出去,最爲重要的審刑權還抓在王番手裏,暫時隻會叫讓郭仲熊塞兩名老吏過來以備咨詢。
葛伯奕能以武臣出任河東經略使,必然也怕對王番這個監軍使做得太難看,在朝中引起非議;畢竟王番出任監軍使,主要是制衡他這個主将的。
王番、朱沆他們所擔憂的,就是審刑之事被郭仲熊硬塞兩個人進來,即便不怕這兩個人敢在他們面前随意指手劃腳,但凡遇到什麽事,這兩人跑去跟郭仲熊通風報信,或爲郭仲熊及葛伯奕插手監軍使院制造口實,也會令他們頭痛。
除此之外監軍使院諸多安排,葛伯奕、郭仲熊二人都沒有施加阻力。
朱沆将以明州觀察使的身份權判監軍使院事,協助王番具體負責監察、審刑之權;屬吏也皆由他們二人薦任。
将五百囚卒調用爲監軍使院役卒,郭伯奕也無意見。
監軍使院此外,還将增設十名軍虞候具體執掌糾察軍紀之事,人員都由王番、朱沆二人負責薦任。
五百囚卒調入監軍使院爲役卒,郭君判、潘成虎以及徐懷、徐心庵、唐盤、袁惠道、許忠等人作爲正副指揮使、都将身份不變,但統兵官跟審刑官以及具體掌握糾察軍紀的軍虞候這些差遣(職事官)并沒有直接的關系。
軍虞侯受監軍使院差遣,監察西路軍諸部兵馬的軍紀,乃是掌握事權之人。
監軍使院轄下的都指揮使、都将、節級等武吏,除了守衛官廳、扈随王番等人出入外,有什麽差遣也僅僅是負責統領兵馬跟随軍虞候出動,僅僅是負責或護衛、羁押犯禁将卒等事,純粹是工具人;平時就駐守在監軍使院專屬的營房裏聽候調用。
當然,兩者可以兼任。
軍虞候要跟諸部兵馬打交道,必要時還要彈壓、乃至鎮壓違禁亂法将卒,通常也都是由武吏兼任。
在回來之前,王番心目裏就已經有了大體的人選,時間緊促,他這時候也直接提出來。
郭君判、潘成虎作爲役卒的正副統兵官,兼任軍虞候,才有正式的名義參與官廳事務。
王孔犯事前曾在京東東路提刑司任武吏,而袁惠道曾任牢營廂軍都将,二人對軍中規制都很熟悉;而位卑權重的軍虞候,也是朱沆、荀延年二人爲幾個二世祖早就相中的晉身之階。
還剩下三個名額的軍虞候,王番就想徐懷、徐心庵、唐盤三人兼領。
“我這脾氣見誰犯賊就會忍不住要動手,叫我做這軍虞候,怕是等不得将犯禁将卒押回來懲罰,半道就活活打死了——這差遣王番郎君還是另找高明,在監軍使院的官廳給我、唐盤、心庵一人一張打盹的椅子,便謝天謝地了!”徐懷甕聲說道。
他不僅不想做這軍虞候,還直接幫徐心庵、唐盤推脫掉。
朱芝、朱桐、荀庭衡三人聽徐懷這話,額頭青筋跳動。
王番、朱沆等人也都頗爲意外的朝徐懷看去。
軍虞候除了位卑權重,極适應低級武吏作爲晉身之階外,待伐燕得成之後論功行賞,在監軍使院之内,一個普通的役卒隊卒,也是遠遠無法跟具體任事的軍虞候相提并論的。
他們知道徐懷性情粗莽,但也不至于不懂這裏面的區别吧?
“徐懷性情如此,你便随他們心意,”王禀開口對王番說道,“再說了,朱芝、朱桐、庭衡手上武藝稀疏,我還想叫徐懷抽時間指點他們!”
朱沆身邊這次有十數門人家将追随過來,也有幾名好手;再者盧雄、鄭壽、王孔都擅刀槍,王番以爲大可以叫朱芝他們跟這些人請教武藝。
在他看來,徐懷身手是可能要更強一些,但年紀畢竟比朱芝他們要小一些,朱芝等人怎麽可能會服膺于他。
不過老父親都開口說了,王番當然應允,說道:“如此也好!”商量片晌,決定剩下三名人選,由許忠、徐武坤以及追随朱沆多年的一名門客呂文虎擔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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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番作爲監軍使,大軍北征他都要跟都統制葛伯奕如影随形。
因此暫時也隻會将岚州兵馬都監司下轄、距離南裕巷僅二三百步的軍院,辟爲監軍使院的官廳;還從馬步軍院獄辟出一塊營地,作爲五百囚卒的駐地,五百囚卒第二天便由徐心庵、唐盤、許忠等人率領進入苛岚城。
監軍使院的差遣也都迅速安排下來,南裕巷的鋪院則作爲衆人在岢岚城裏的居所使用。
王禀也沒有再帶着盧雄返回石場,北征伐燕在即,郭伯奕抵達岚州正式簽發的第一道軍令,便是将岚州境内的所有囚徒統統編入廂軍,彌補北征役軍的不足。
岚州境内的營砦、邊牆修築也都暫停下來;一度由上千囚徒充當苦役勞作、三百多廂軍将卒負責運輸的岚州石場驟然間空曠下來,由三名老吏看守即可。
王禀雖然留在岢岚城裏,有權參與軍機,但他性情要比以往柔和,沒有跑去葛伯奕的臨時行轅湊熱鬧,這也會削弱王番作爲監軍使的威嚴。
監軍使院的臨時官廳,王禀也不去露臉,得知五百囚卒黃昏時才進駐岢岚城,他還是帶着盧雄趕到兵營來,怕這些囚卒才經過半個月的整訓,作爲監軍使院的役卒使用會出什麽亂子。
“人數有些不對啊!”
王孔、郭君判、潘成虎、袁惠道、許忠等人都被召去官廳了,他們作爲軍虞候,以後要在官廳聽用,基本上就沒有時間再到兵營裏負責囚卒的操訓、管束;這些事自然就完全由徐懷、徐心庵、唐盤、唐青、殷鵬他們來接手。
剛入駐城裏的囚卒,這時候都還在營房前整隊,王禀就看出人數多出許多。
“石場那邊的囚徒,也是今日全部由朱廣武節制,轉編入廂軍之中,裏面有五六十名好手充當北征苦役太可惜,心庵他們便将這些都讨了過來。”徐懷說道。
“你爲何一定不去做那軍虞侯?”王禀昨天夜裏雖然幫徐懷搪塞王番,但他心裏也一直都有這個疑問。
“伐燕在即,留給五百囚卒進行整訓的時間非常有限,我不想在這個節骨眼上,讓心庵、唐盤他們爲其他事分心,”徐懷說道,“到時候不管誰想從這裏調兵馬辦事,我一次也隻會放給一小隊兵馬;要是誰有意見,我會推到王相您的頭上,可不能說破了啊……”
“朱芝這些人,都沒有統禦大隊兵馬的能力,真要辦什麽事,有十數二十人跟随就足夠他們用了,”王禀負手說道,“但我覺得這個并不該是你直接官廳任事的理由……”
“王禀相公,你認爲監軍使院此時真有能力整肅西路軍的軍紀嗎?”徐懷問道,“要是可以,我完全不介意成爲王番郎君手裏最爲犀利的一把利刃!”
“……”王禀轉頭看向西邊絢麗的晚霞,輕輕歎了一口氣,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盧雄這時候才想明白徐懷爲何拒絕掉軍虞候的差遣。
葛伯奕的曾祖父在時,就已經是天雄軍的一員都指揮使,之後數代子弟都在天雄軍任将。到葛伯奕這一代,葛家在河東更是成爲首屈一指的将門世家。
葛伯奕以武臣出任河東經略使,此時又兼領天雄軍都統制,在當朝可以說是武臣的巅峰;再往上雖然還有節度使、太尉等武臣官銜,但都是沒有實權的虛銜。
除了葛伯奕此時兼領天雄軍都統制外,葛家還有葛伯奕的長子葛懷聰出任天雄軍第三将,堂侄葛槐出任岚州廂軍都指揮使;葛伯奕還有兄弟、子侄十數人在天雄軍及岚、代等州任事。
天雄軍第六将朱廣武等人,也都是葛伯奕早年提攜上來的腹心部将。
以天雄禁軍爲核心組成的西路軍,葛伯奕可以說擁有着絕對的話語權。
在這種情形下,王番依仗當朝以文制武的祖宗法,作爲監軍使,背後又有随時有可能起複的王禀撐腰,對葛伯奕是有制衡之權。
涉及到西路軍具體的哪個将校兵卒違禁亂紀需要懲處,王番說一句話,葛伯奕或許不會包庇,甚至直接會安排人将犯禁将卒押送到監軍使院接受審訊處置。
不過,要是監軍使院的哪個軍虞侯真敢帶十幾二十役卒闖入禁軍營地緝拿違禁之人,真以爲禁軍那些驕兵悍将是吃素的,不敢亂棍将他們打出來?
葛伯奕在這個節骨眼下,在監軍使院的設立問題上,竟然偏幫郭仲熊說話,盧雄有點懷疑葛伯奕可能是擔心王番在審刑之外,對犯禁将卒動用肉刑,才一定将犯禁将卒的監押權從王番手裏奪過去。
而這個對那些違禁亂紀将卒才是威懾力最大的。
也就是說,監軍使院的軍虞候,除了作爲晉身之階、除了伐燕得成之後領分賞會得極大的便利外,對軍紀糾察之事并無法實際的作用;而恰恰前者是徐懷所漠視的。
“……”徐懷待要跟王禀、盧雄說些操訓的事,卻見他昨天才遣往唐州找徐武碛報信的周景,竟然從外面探頭看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