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河渠爲城中軍民創造便利生活條件的同時,也聚集大量的樓鋪,成爲城中最爲繁華燦爛之地。
胡虜南寇,數以十萬計的饑民爲逃戰禍避入汴梁,但主要淹留于外城(郭城),令郭城一片狼籍、治安混亂,對守禦森嚴的内城沖擊卻還是有限。
入夜後,金明河兩岸的長街因爲宵禁之故,要比以往靜谧得多,葉茂成蔭的楊柳在月下樹影婆娑。勾欄酒肆妓館絕大多數都已歇業,但還有個别屋舍裏還掌着燈,有絲竹之聲傳出,也不知道是姑娘們生怕歇業期間技藝生疏練習琴箫,還是私下裏接客。
一艘畫舫在河面上緩緩而行,船舷插着幾支燈籠不甚明亮——夜空有輕雲籠罩,月色黯淡,一隊巡街兵卒從附近經過,也隻能看到畫舫黯淡的黑影飄蕩在黑黢黢的河面上。
仔細分辨,卻還是能聽見有琴音從河面上飄蕩而來,但這艘畫舫的門窗都特意用吸音的厚布簾子遮住,琴音聽上去頗有缥缈之感。
巡街軍卒對此見怪不怪,赤扈人渡過黃河之前,内外城就執行宵禁了,但何時真正能阻擋城中權貴尋歡作樂了?
“我說這些老爺也真是的,哪個家裏不是妻妾成群,哪個不是長的如花似玉,怎麽就拴不住他們的腳,這都什麽時候還喜歡跑出來尋歡作樂?”
“你就不懂了吧?都說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家裏的妻妾再如花似玉,那幾張臉看久了也膩,哪裏雁軒樓的姑娘來得新鮮?更不要說雁軒樓的姑娘那小翼讨巧的功夫,說着話就能叫你的骨頭根子都酥軟開來。”
“這還能看膩了啊?前幾天銅鑼巷汪相宅子裏有女眷坐馬車出行,在府門前坐馬車時,我瞥眼看見一張臉,那叫一個美啊,乖乖個咚,不要說看一輩子了,我覺得我舔上一輩子都不會膩!”
“所以你就這點出息!”
巡街軍卒說說笑笑,漸走漸遠,完全沒有注意在他們走後,有數隊甲卒從金明河兩岸的幽暗巷子裏悄無聲息的走出來,三五人一組,分立于畫舫所在河道兩側的長街之上——與此同時,數艘烏篷船分從兩側往畫舫緩緩行來。
畫舫屬于雁軒樓,前後通長十二三丈,寬逾四丈,三層舫樓異常壯闊,除了畫舫之中除了客人、姑娘們外,伺候的廚子、小厮、丫鬟也有好幾十人,自然也有攜帶刀械的護衛。
雖說現在兵荒馬亂的,但混亂主要集中郭城,内城由于執行宵禁的緣故,城牆、城門樓附近的防禦也要遠比平時嚴密,夜裏的治安比往時都平靜。
十數護衛也注意到數艘烏蓬船靠近過來,解下佩刀敲打船舷,威脅、勒令這幾艘烏篷船離開,不要不識擡舉靠過去惹事。
勁弩射出的短箭發出的異響,就像冬夜樹枝被風折斷。
當下便有數名護衛猝不及防被弩箭射中,有人慘叫着跌入水中,有人捂着插着箭的創口要找地方躲藏。
更多的護衛撥出刀來,呼叫着要阻止襲敵登船。
雁軒樓聘請的護衛,或許每個人身手都不會太差,都有兩把刷子,但在面對身穿铠甲、經曆多次血戰淬練的銳卒所發動的淩厲而兇猛的襲擊,就像沒根浮萍,完全沒有招架之力。
眨眼間的工夫,船艙舫樓外的護衛、船工,就被登船銳卒分割殺了幹淨,一個活口未留。
畫舫用簾子遮住門窗,防止舫樓裏尋歡作樂的聲音太明目張膽;舫樓裏的人,剛才就算是聽到船舷上發生的激戰聲,也以爲發生别處。
同時酒色也叫人沉醉、遲鈍。
等舫樓裏的人帶着疑惑的推開門窗看出來,舫樓外已經完全被滿身是血的陌生甲卒控制住,驚慌大叫,也隻來得退回舫樓裏,将門窗關緊。
徐懷與朱沆、徐武碛、陳子箫、蕭燕菡登上甲闆,沒有急于下令攻入舫樓。
周景、朱承鈞等人照着原定計劃,一邊安排人手先用木闆将舫樓舷窗都釘死,防止有人破窗跳入河中或朝岸邊呼救,一邊将甲闆以及落水的屍體都打撈起來,用烏篷船運走,這時候還是要盡可能的不留蛛絲馬迹。
他們也準備了十數名船工,這時候控制住畫舫,便拿竹篙子撐動畫舫,先往水面更爲開闊的汴河裏駛去,往兩岸建築都是他們所控制的河段轉移。
在畫舫從當前的金明河段離開之後,燕小乙、徐心庵他們則帶着掩護人手從兩岸的街巷撤走。
兩岸樓鋪有人聽到異響,但這時候走出來看長街空蕩蕩連個鬼影子都沒有,月亮在金明河裏折射出細碎的光亮、樹影婆娑。
“發生什麽事情?”
“鬼知道發生什麽了,可能有幾個不開眼的小賊,被巡夜的軍卒逮住了吧?”
…………
…………
“軍侯,舫樓裏都控制住了!”周景衣甲滿是血迹,可見他帶人攻入舫樓裏還是遇到抵抗,不得不殺人盡快将舫樓裏的局面控制住。
徐懷看着幽暗的水面,從懷裏取出黑巾将臉面遮住,與同時拿汗巾遮住臉面的朱沆、徐武碛、陳子箫、蕭燕菡往舫樓裏走去。
舫樓分爲三層,除了一二層對排分布精緻艙室外,底層進去就是一座通長約有七八丈的大廳——徐懷算是見過世面的,也沒有想過當世能将一艘船造得如此的奢華精緻,兩側雕畫精美的木牆各有十數盞琉璃壁燈,燭火透過琉璃罩照出來,使得明亮的舫樓頗有光怪陸離之感。
大廳中間有八根巨柱都有一人合抱粗細,雕有魚鶴等瑞獸,每根木柱都有數盞琉璃燈;地面上鋪着錦毯,此時留有十數灘斑斓血迹,還有幾具屍體沒有及時拖出去。
舫樓裏的護衛要麽被格斃,要麽被俘,與小厮、丫鬟一并關押到别的艙室裏,将死屍都拖出去,佑大的廳裏就剩十數面無血色的男女,有無視宵禁出來尋歡作樂的恩客,也有即便被吓得慘得人色、卻還能看絕美臉面的雁軒樓姑娘。
“怎麽将這幾個雁軒樓的女子留在這裏?”蕭燕菡蹙着秀眉問道。
“酒色之下,誰知道這些孫子吹噓之間,漏出多少朝中機密?雁軒樓的姑娘如此受歡迎,她們所知道的機密,未必比我們少,”徐懷按住腰間的佩刀,眼神冷冽的在十數被捆綁的男兒臉上掃了兩眼,側身看向朱沆,見他眉頭緊緊蹙起,問道,“朱沆郎君,你怎麽了,哪個是許浚?”
“那個左下颔有小痣之人,便是許浚……”
朱沆他臉色難看,但被汗巾遮住,待他倒吸了一口涼氣,要壓低聲音再說些什麽時候,一名雙手被反綁住的中年人掙紮着站起來,說道:
“不知諸位是哪路英雄好漢?江湖行險,無非是求财,我們夜裏出來尋歡作樂,身上所攜财貨都有限,就算能搜出幾十張錢莊飛票,但在今夜發生這樣的事後,諸位搶去恐怕也找不到地方兌換——諸位但能留下我等性命,我保證你們所得将遠遠超過你們的想象!”
“他娘老實坐回去!”徐懷看中年人竟然敢湊到他跟前來讨價還價,擡腳就将他踹飛出去。
徐懷即便沒有将這些人都殺了滅口的心思,但多殺三五人,他絕對不會皺一皺眉頭。
大敵當前,這些孫子還有心玩樂,殺了也沒有一個是無辜的。
徐懷拔出刀,心裏琢磨要不要先将這個看似有點膽氣的中年人一刀捅死,将其他人的膽子吓破,叫接下來的事變得方便一些。
“手下留情、手下留情,”朱沆驚慌的抓住徐懷的手,忙叫他留情,難堪的壓低聲音跟附耳說道,“他乃是武威公趙翼,乃是榮樂縣主之弟!”
朱沆他小舅子?!
徐懷也是愕然,大敵當前,武威公趙翼這孫子竟然有心思跑出來尋歡作樂?轉念一想,也不奇怪,要是這兩年他不與朱宅産生這些糾纏,朱芝、朱桐兄弟二人此時若被困在汴梁城裏,又豈是省油的燈?
“分開關押、審訊!”徐懷這時候隻能改變計劃,讓人将許浚、趙翼等人帶到一層、二層艙室分開關押、審訊,他再嫉惡如仇,也不可能不給朱沆的面子,将武威公趙翼一刀給捅了。
将這些人都帶走之後,朱沆難堪的跟衆人解釋。
“這要怎麽辦?”周景微微一怔,問道。
他們要武威公趙翼閉嘴容易,但問題是雁軒樓的姑娘、小厮、丫鬟都知道武威公趙翼今日在畫舫之上,獨獨将武威公趙翼放回去,鬼猜不到他身上有疑點?難道說爲了保武威公一人,将雁軒樓的姑娘、小厮都殺了滅口?
徐懷稍作沉吟,說道:“先将武威公捆綁起來帶出汴梁;待虜兵撤走後,給他一個逃走的機會就是,其他都照計劃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