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這麽做會多出很多煩瑣、枯躁的工作,将卒會非常的辛苦,但諸營相對獨立,除了更方便管治外,在遭遇敵軍突襲或強襲時,也能最大限度的保障避免誘發連瑣反應式的潰亂。
天雄軍當初在大同被殺得大潰,就是數萬人混雜于西城,而曹師利這次将數千人馬混于一處,被徐懷殺得面目全非,都是沒有嚴格分營駐守所緻。
這裏面有曹師利所部強攻鞏縣不得,損失慘重的緣故,更主要的原因還是麻痹大意。
不僅曹師利,赤扈人的西翼諸将都沒有想到會有敵軍從南面的山徑狹道偷襲其連營腹心處。
這次徐懷他們在清泉溝寨斬獲大捷,但回來後也吩咐徐四虎等人以此爲戒,在營寨外加強明暗哨的布控,防止虜兵有可能會報複性對他們發動強襲。
範宗奇與徐四虎等人沒有陪同前往鞏縣城中,這時候都沒有歇下,一方面接納俘兵入營安置,一方面加強營寨内外的警戒事宜。
這會兒遠遠看到徐懷等人歸來,卻不見景王趙湍及錢尚端等人的身影,範宗奇跑過來幫他嶽父王舉牽馬,好奇的問道:“你們怎麽匆匆而歸?”
徐四虎、烏敕海等人走過來,也是好奇的打量身穿西軍衣甲的王華、王章等人。
王華、王章他們乃是陝西諸路兵馬行營轄下的軍卒,鄭懷忠、高純年及西軍前鋒諸将,今日被他送上百顆敵軍頭顱狠狠的羞辱了一番,徐懷還是擔心他們有可能借題發揮。
下馬後一邊往軍營裏走去,一邊吩咐範宗奇、徐四虎、烏敕海等人:“暗中吩咐下去,襲寨人馬繼續休整,其他人馬都做好臨戰準備——其他事先進營再說。”
範宗奇、徐四虎、烏敕海他們也沒有多驚訝,還以爲又要再次去偷襲敵營,便急步下去安排。
待到大帳,徐懷又讓人拿數十套衣甲過來,讓王華、王章他們身上的西軍袍甲都換下來。
雖說王華、王章等人臉上都有刺字,但臉上抹些污漬便能叫人認不出來。
倘若鄭懷忠真要派人過來讨人,反正他們絕對不可能承認就是。
待準備過一番,徐懷才将範宗奇、徐四虎等人召來,跟他們介紹起王華、王章等人的身份來。
“章哥、栓子、蘇安!嶽父、我爹這些年真是想你們好苦啊,我剛才竟然都沒有認出你來!”
從泾州逃出時,範宗奇已經記事,但他當時畢竟年紀很小,對很多人與事的記憶都很模糊,剛才沒有認出王華、王章等人。他這會兒自是激動得大叫,淚水都抑不住流下來。
“你這小子,我們都還好好的,你這是要勾得我們都哭啊!”王舉拍打女婿範宗奇道。
“你們這些年藏哪裏去了,怎麽會在西軍爲卒?”範宗奇招呼王華、王章等人在大帳裏坐下,好奇打聽他們這些年的行蹤。
剛才也是倉促,徐懷、王舉很多細情都沒有問清楚;王氏一族分三路逃出泾州隐姓埋名,王華、王章他們屬于第二路,總計有近七十婦孺,徐懷、王舉得搞清楚其他是不是還有人留在華陰縣,要不要立刻派人去将他接走。
王華、王章雖說五天前就知道徐懷、王舉他們在鞏縣,這時候正式相見也是激動萬分,坐下來将諸多事一一分說。
…………
…………
王氏一族數代都是泾州将門,在與黨項人的戰事中,不僅王氏子弟人丁凋零,家将家兵爲朝廷捐軀者更衆。而徐懷生父王孝成爲蔡铤矯诏所誅,身邊最後一批家将也在護送徐懷母親返還泾州的途中遇害。
王舉在範雍的協助下,從泾州州獄脫身後,就安排族人及數代追随王氏的家将眷屬遷出泾州以避迫害,一百三十多族人裏,主要都是老殘婦孺,成年男丁都沒有幾人。
王舉當時有案在身,擔心李代桃僵之計瞞不過蔡铤、劉世道等老狐狸,遂于範雍一家單獨一路逃往太原。
除了一路人馬不知去蹤,還聯絡不上外,王華、王章兄弟二人跟随逃入華陰縣境内的這一路人馬,七十多人也是以婦孺爲主。
這一支人馬在兩名族老的帶領下,扮作逃荒難民,在華陰縣隐姓埋名定居下來。逃難攜帶的金銀細軟之物有限,從當地人那裏購置幾棟茅屋草舍栖身,無力添置田地耕種。
衆人早年或做些小本買賣,或出力佃種田地,或婦人們織布紡紗,還能勉強維持生計。
十年前關中大疫,族老以及幾位年事漸高、身體弱的主母都沒能逃過疫病的收割相繼辭世,不多的積蓄也買藥治病消耗一盡。
王華、王章兄弟二人當時都還沒有年滿二十歲,憑賣苦力根本無法照顧好那麽多尚未成年的子弟以及病體虛弱的姑嬸姊妹,遂铤而走險,帶着幾個年歲較大的子弟便到華陰縣境内一座山寨入夥。
王華、王章武技過人,進入山寨很快就成爲頭目,但他們知道落草爲寇終非長久之計,在年幼子弟漸次成年、他們也暗中攢了一些财貨添置田地,夠山外婦孺維持生計之後,便在一次官兵的清剿中率部投降,編充軍卒。
雖然世人以從軍爲苦,但王氏數代爲将,子弟更不願意在田畝之間庸庸碌碌渡過一生。在王華、王章充軍之後,後續長大成年的王氏及家将子弟也都陸續趕去相投。
王華、王章他們這次從鞏縣帶出來的二十七人,有十六人都是年輕的王氏及家将子弟,其他十一人也是王華、王章在華陰縣落草時招攬的部屬。
此外,還繼續留在華陰縣的還有二十七人,以女性及未成年子弟爲主。
王華、王章也都已娶妻生子,但考慮他們的身世不能曝光,這幾年來漸次成年的王氏子女,都是與家将子女内部通婚,大家都還緊密的團結在一起。
聽王華、王章談及華陰縣族人的情況,王舉也是唏噓不已。
不算王章他們成年後成家所生養的子嗣,最初遷往華陰縣的族人,在這十七八年間逝世已經超過半數,真是天人兩隔。
這裏面有疫病的緣故,但更主要還是颠沛流離所緻。
“得立刻安排人去華陰縣将人都接走。”範宗奇怕鄭懷忠這些人在他們這邊讨不到便宜,會派人去扣押家眷作爲人質相要挾,恨不得立馬帶上人馬趕往華陰縣,将還留在華陰縣的族人遷往桐柏山卒去。
“這個不急!”徐懷搖了搖頭,說道,“鄭懷忠有可能跑過來找我要人,但應該還不至于去扣押婦孺!”
他們今天跟鄭懷忠等人鬧得再不歡而散,雙方畢竟不是死仇、死敵。
甚至鄭懷忠等人内心深處都覺得他們才是對朝廷忠心耿耿,他們的做法才解大越危困之正道。
就像當初朝野那麽多将臣主張、支持聯兵伐燕,大部分人并非出自不能見人的私心與貪欲。
所以,鄭懷忠等人今天受到羞辱,有可能借逃軍之罪派人過來緝拿王華、王章等人,但徐懷不覺得他們會将怨氣撒到婦孺頭上。
而往西要經過函谷關、潼關,現在都是重兵把守的軍事重鎮,十數精銳可以翻山越嶺繞過這些關隘,但二三十名婦孺去吃這苦,不知道途中又要殁沒多少人。
說白了,徐懷現在就是要王華、王章他們收留在身邊,鄭懷忠他們不願,大不了就再鬧上一場,也不怕鄭懷忠真有可能對他們兵戈相向;等到景王趙湍及錢尚端等人居中說項,叫鄭懷忠等人不得不認下這既定的事實,再将婦孺接去桐柏山就是細枝末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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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了一個多時辰,鞏縣城中始終沒有什麽動靜,卻是景王趙湍、錢尚端等出城歸營,派人過來喚徐懷、盧雄、王舉過去。
“這事算是過去了,你們随我去見殿下。”徐懷着王華、王章與他們一起去見景王。
走進景王大帳,徐懷便先告罪道:
“未得殿下許可,就私自拿頭顱去羞辱鄭懷忠、周鶴等人,徐懷魯莽了!”
“你要提前說,我是許你做呢,還是不許你做?”景王趙湍苦笑着搖頭道,“我也沒有想到王戚庸、汪伯潛等人會如此畏戰,而父皇卻又偏偏聽信他們——想來王相在汴梁的日子更不好過啊!”
徐懷輕歎了一口氣,也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他們二人都是你王家之人?”景王趙湍打量王華、王章問道。
“王華、王章乃我四叔王岐武之子,矯诏事發時,他們年僅十二三歲,畏受牽連,由族人攜往華陰縣隐姓埋名;後迫于生計,投了山寨,但好在迷途知返,最終還是想着進入軍中,爲朝廷效命。”徐懷叫王華、王章上前來給景王行禮。
錢尚端坐一旁解釋道:“鄭經略原本就叫你氣得夠嗆,得知王家族人藏在軍中,私自出城,勃然大怒要派人馬過來捉拿治罪,是殿下在殿中拍案怒斥,說朝廷負你王家太多,鄭經略他們倘若在這等細枝末節上糾纏不休,隻會惹天下人怨恨、嘲笑,鄭經略他們這才作罷……”
“多謝殿下!”徐懷誠懇行禮道。
王華、王章他們是一個把柄,但他又必然要保,沒有景王趙湍強硬相護,徐懷也擔心爲這事鬧得不可開交,令他們陷入極大的被動之中。
“相比你們攜刃殺敵,我做這點小事,算得了什麽?”景王趙湍揮了揮手,表示揭過這事,又憂心忡忡的問道,“現在最關鍵的,接下來要怎麽做啊,徐懷你可有什麽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