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成氣抖冷。
然而他心裏很清楚,沒有鄭恢以及董其鋒十數人隐藏在暗處,他身邊十數随扈能稱得身手強橫的,僅有二三人而已。
在徐武江這些已肆無忌憚的狂徒面前,這點人手是根本沒有辦法阻止他死于一場甚至不需要怎麽精心策劃的刺殺。
再看朱通這些人異口同聲替徐懷求情的姿态,董成也完全明白,自己真要在淮源遭遇刺殺,這些心裏全無忠義二字的奸侫之徒,一定會配合着徐武江這些逆賊異口同聲說他死于匪亂。
就如此時所有人都瞎了眼一般,似乎都認定唐盤的說辭非常可信,鄭恢、徐武富及徐忱真就是死于匪兵之手。
虎無爪牙任狗欺。
沒有鄭恢等人替他張勢,朱通、鄧珪等地方官員都離心背德,對朝廷無忠義之念,他堂堂知州之尊可不就是一頭沒爪沒牙的老虎?
“徐懷狂妄傷人性命,不懲不足以彰王法,但念其誅匪有功,便交由淮源巡源司嚴加管束,下次再犯狂妄,定加倍懲處,”董成陰恻恻的看向鄧珪,問道,“鄧郎君,如此判罰徐懷這狂徒,你看如何?”
“還請董郎君賜判狀!”鄧珪不動聲色的說道。
事涉人命官司,鄧珪當然不可能因爲董成輕飄飄的一句話,就将所有事接過去。他怎麽都得要董成現在就寫下判狀,以便拿去提刑按察司結案。
要不然哪一天董成翻口不認,他還能将朱通這些滑頭都揪出來對質?
“好、好……”董成着随行書辦寫就判狀,氣抖冷拿印蓋上!
“徐懷,還不快謝董郎君饒你不死?”鄧珪接過判狀,唬着臉對徐懷說道。
“謝董郎君饒我一條狗命,以後董郎君但有什麽差遣,比如說想拿尿嗞這等賊衆,徐懷要是皺一下眉頭,便是你老母養的。”徐懷朝董成拱着手,一腳踩在董其鋒的頭顱上,甕聲說道。
“你這莽貨休得粗鄙胡言,快将這一幹頭顱懸于寨樓前,以儆賊衆。”鄧珪喝罵着示意徐懷、唐盤他們都退下去,不要再留在這裏礙眼了。
徐懷、唐盤帶着一幹人等将董其鋒等十六人的頭顱懸挂到黃橋寨南寨門樓前,站寨樓裏與守值兵卒吹了一會兒牛逼,就見董成等人從指揮帳裏走出來,縣刀弓手很快都集結起來,簇擁董成、朱通等人徑直出寨而去。
鄭恢、董其鋒等人喪命戮屍,但招撫之事已經是勢成必行。
陳子箫等賊寇被封鎖在黃橋寨以西沒有出路,而董成也不可能将招撫之功讓給他人;再說朝中沒
有大樹可傍,他人也休想将這功勞奪爲己有。
風波抹平,黃橋寨這邊的守禦之事照舊,鄧珪、徐武江等人在董成離開之後,也随即離開黃橋寨,返回淮源去,無意在這邊再起戰釁。
要不然填太多的人命進去剿滅頑寇,朝中颠倒黑白的一席話便能叫他們寸功難得,甚至有過無功,何苦再去多費心機?
徐懷臨近黃昏才回到淮源城,得知道董成、朱通一行人從淮源經過時,都沒有逗留片晌,而是直接往信陽借道,繞路回泌陽城去了——
回鑄鋒堂鋪院,徐伯松、徐仲榆、徐武俊等人正姿态卑微的坐在客堂跟徐武江、蘇老常、徐武坤說話。
爲設計伏殺鄭恢等人,鑄鋒堂暗中調了百餘人提前埋伏到貓貓嶺兒外圍布下天羅地網。
其他人手都分從小徑撤回歇馬山,沒有留下痕迹,但後續還有很多細枝末節的事情需要處理,蘇老常、徐武良他們則直接進淮源城來。
看到徐懷與徐武坤、殷鵬等人走進院子裏來,徐伯松、徐仲榆還有些抹不下臉來,徐武俊堆着臉迎到院子裏來,招道:“武坤兄弟,你們怎麽才從黃橋寨回來——你們這次又立下大功,族人聽了都大爲振奮呢!”
徐懷與徐武坤走進客堂,徑直坐角落裏,聽他們說話。
徐武富、徐忱的屍首已送回槐花巷東首宅子裏,靈堂都是現成的,徐恒到今日還沒有出殡,無非是再添兩具棺材而已。
徐武富、徐恒、徐忱父子三人在四天時間内先後死去,又沒有餘子及孫留下來,這要算“戶絕”,然而徐武富、徐恒、徐忱作爲長房留下來的田宅卻着實驚人。
依大越律例,子嗣皆死是爲戶絕,田宅等業都可以出售成現銀,然而在扣除喪葬費之後,由宗族近親及在室女、出嫁女之間分配繼承。
當然,也可以從近親子侄裏挑選一二人過繼給徐武富、徐恒之妻扶養,将這一房的香火繼嗣下去。
真要有心想吃絕戶,這兩者都有很大的操作空間,關鍵是操作權落在誰手裏的問題。
徐伯松、徐仲榆及徐武俊父子吃了豹子膽,也不敢跟徐武江争食,甚至怕這邊抹不下臉來,午後剛替徐武富、徐忱父子準備兩具棺材收殓屍身,便跑過來商議長房父子三人喪莽及繼嗣事。
徐武富沒有在室未嫁的女兒,卻有兩個出嫁到泌陽城的女兒,夫家皆是唐家的富戶。雖然從桐柏山繞道去送信,最快也要三五天之後才能将這兩個出嫁女的夫家代表接過來商議事情,但掰着腳趾頭他們必然會主張分财,畢竟這兩個出嫁女論律可以繼承約三分之一的“餘财”。
而徐武富的妻子顧氏、徐恒的妻子牛氏,他們的娘家在桐
柏山也非小戶,真要分财絕戶,她們可以攜帶當初的嫁妝各回娘家,但她們娘家人已經有人趕到淮源城幫着治喪,意思還是想從徐氏近親子侄裏過繼一二個年幼小孩繼嗣。
這麽一來,在少主長大成人之前,顧氏、牛氏便能當家作主,不虞諾大的家主旁落他人之手。
不過徐伯松、徐仲榆及徐武俊父子當然不會容許外姓人決定這事,便過來請徐武江拿個主意。
“嗯,這事還得聽聽其他叔伯的意見……”徐武江斟酌着說道,先将徐伯松、徐仲榆他們應付出去。
“五哥他人呢?”待客堂裏僅有徐武江、蘇老常、徐武良及徐懷等人,徐武坤有些迫不及待的問及徐武碛的去向。
雖說在巡檢司公廨他與徐懷也是演一出苦肉計,但即便徐懷手裏收着勁,爲了将鄭恢以及董成身邊兩名好手瞞過去,徐武碛也是鑿鑿實實受了不輕的傷。
現在既然已經将鄭恢、董其鋒等人圍殺,徐武富、徐忱父子也是送上西天,徐武坤這時候一心想的是給徐武碛正名,同時叫他能去歇馬山安心養傷。
“他随董成去泌陽了!”徐武江說道。
“啊!他随董成去泌陽要做什麽?”徐武坤急紅眼,但他當然能猜到徐武碛這時候投靠董成去泌陽是爲了什麽,傻愣愣的坐在椅子上。
徐武江歎了一口氣說道:“爲避免露出破綻,他還将五嫂以及徐憚、徐愉小兄弟二人也一并從鹿台寨接走了!”
徐武碛要借董成這個梯子有接近蔡铤的機會,就不能将妻兒留在鹿台寨接受徐武江這邊的照顧。
然而徐武碛稍有不慎露了馬腳,又或者說他真有接近蔡铤的機會,猝然間下手,定然無法顧及妻兒的周全……
“他這是胡搞,徐懷你去将你五叔拖回來!”徐武坤氣急敗壞的叫道。
徐武碛能爲當年的舊事隐忍這麽多年,徐武坤知道他沒有辦法将徐武碛拖回來,隻能是徐懷出面。
“爲了給我父親、我娘以及武碛叔、叔伯一個交待,我有機會也一定會誅殺蔡铤——武碛叔不是沖動行事的人,誰有機會将我這個想法轉告給他,諸事周全之前不要輕舉妄動即可。關鍵還是我們這邊要将所有的秘密都封鎖住。”
徐懷他也沒有想到徐武碛會選擇繼續潛伏到董成身邊去,但想到将随建和元年而至的大禍,暗感他們這邊有人打入主戰派蔡系内部,未嘗不是一個機會。
“鄭恢雖死,但蔡狗手下不是沒有其他能人,他們推敲諸事,很有可能會懷疑到老五頭上啊!”徐武坤憂慮道。
“或許我們應該去找唐天德好好聊一聊了……”蘇老常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