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說起來也簡單,我鄭屠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說到底就是徐武富貪圖荻娘的美貌,納妾不成便對徐節級懷恨在心——你們不知道徐武富那色樣啊,我坐肉鋪子裏就見過,他在後面盯着荻娘那腰|臀,都拿衣袖子抹口水了啊。我那時就知道徐武富一定會陰害徐節級。可不巧了,恰逢有人誣告徐節級私通虎頭寨匪寇。你們說,鄧郎君初來乍到,對桐柏山裏的情形不熟悉,誤信奸人所言,情有可緣對吧,但徐武富、徐恒這兩父子真狗日,他們知道後這事非但不幫徐節級開脫,反而落井下石,獻下毒計,叫徐節級帶人去守青溪寨。虎頭寨勢大,大家也有目所睹,要是徐節級投降了虎頭寨,恰好被他們坐實通匪的罪名,要是不投,被虎頭寨殺了,這狗日的也正好将荻娘搶過去做小——你們說徐武富的心思毒不毒、狠不狠?”
“……幸好徐節級背後也有高人點撥,投匪的事斷然不肯去做,也不能坐以待斃,便玩個金蟬脫殼,偷跑到金砂溝來藏身——這個高人,說了你們就清楚,就是暗中保護王老相公的人。你們想啊,王老相公爲奸人所害,被貶唐州,天下忠義志士多了,暗中有幾個保護他周全的高手,又有什麽奇怪的?恰是王老相公身邊的高手,窺破奸人與徐武富他們的險惡用心,路見不平才暗中相助……”
“……徐節級跑到金砂溝藏身,是迫不得已,還想着暗中保護家人,但那徐武富卻到底做賊心虛,又暗中慫恿潘成虎來驅趕,卻不想弄巧成拙,惹得潘成虎率賊衆來打鹿台寨,算是作繭自縛。還是徐節級不計前嫌,着徐懷助守大寨,還趁勢奪得歇馬山,徹底解決了你們徐氏一族的後患……”
“……現在大賊當前,鄧郎君終于曉得徐節級蒙冤,徐節級也是深明大義的人,此時不會跟徐武富他們計究,但大家心裏可得有數,莫要再聽徐武富、徐恒父子兩狗厮瞎忽悠……”
徐恒從議事廳裏走出來,見好一會兒不見身影的徐懷搬了一隻石墩子,坐校場當中,眯眼笑看鄭屠被諸将卒圍住,而鄭屠正唾沫亂濺的胡說他們父子二人跟徐武江的恩怨。
校場當中支起三口大鐵鍋,汁水正沸,鄭屠一邊胡說八道,一邊還不忘伺弄他的燒羊肉。
徐恒的臉皮子又禁不住抽搐起來。
“這羊肉恰好燒熟了,他們恰好談好事,還是巧!”徐懷伸了懶腰站起來,也不看徐恒一眼,拔刀從鐵鍋裏挑了一塊羊排,唆着嘴将滾燙羊排吃入腹中,直叫美味,再叫諸将卒都圍過來分領羊肉、羊排。
雖說徐武富、徐恒父子及徐伯松、徐仲榆等人被迫在現實面前低頭,但爲了進一步将人心攏住,這背後的恩怨卻還是要九真一假的說透。
也唯有不斷的揭破徐武富、徐恒父子的嘴臉,鼓動更多的底層将卒站到他們的對立面,才不用怕他們以後能夠翻得了棋盤。
鄭屠市井厮混出來的口舌,還特别啐,有意無意的攙雜些香豔迤逦的猜想,輔以燒羊肉美食,卻是逗得諸兵卒大咽口水;徐恒走出來,平時就看不起這些公子哥銀槍蠟頭樣子貨的鄭屠也不住嘴。
卻是鄧珪、徐武江、徐武富他們假裝一團和氣的走出來,鄭屠才收住嘴,拿盤子挑最
肥美的燒羊肉盛好,獻寶似的端過去。
“對強攻跳虎灘敵寨,你有什麽想法?”鄧珪也坐石墩子,問徐懷。
“鄧郎君指哪打哪、指誰打誰,我有什麽廢話可說?”徐懷說道。
現在淮源那邊在程益主持下,正積極籌備攻打營寨的戰械。
而潘成虎、郭君判、周添等賊酋在白澗河東岸強占村落所建的營寨,都比較簡單。
倘若賊軍調五六千主力人馬這時候東進決一死戰,徐氏族兵與巡檢司武卒加起來不到一千人與之相抗,徐懷還是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來的,但隻要三天後賊軍主力沒有進入白澗河增援,他們挑選一處賊營各個擊破,實則簡單許多。
現在北橋寨這邊除了有鄧珪親自坐鎮,有徐武江、徐武坤、徐武良等人直接負責作戰籌備外,還有唐盤、徐心庵、殷鵬、徐四虎、唐青等一批後起之秀,徐懷才不想去操心細枝末節之事。
鄧珪、徐武江揪住徐武富等人,也無非是想從徐氏榨取更多的錢糧支撐後續的作戰消耗,徐懷更不用理會這等事務。
…………
…………
北橋寨這邊有徐武江等人坐鎮,而白澗河東岸的匪軍勢弱,甚至都不敢輕出營寨,北橋寨與淮源的聯絡也順暢起來。
諸事都不用徐懷操心,他便帶着殷鵬、鄭屠等人趕去金砂溝寨。
殷鵬家人早就遷到金砂溝寨;奪兵之後,柳瓊兒沒有随徐懷他們去淮源,而是與蘇荻、徐武良他們留下來,一起将所有家小都撤到金砂溝寨去——
徐懷趕到金砂溝寨,日頭已偏斜下來,蘇荻、徐灌山等正帶着人打點行裝,準備帶着諸家小返回獅駝嶺東坡新寨去。
過去一個多月,金砂溝寨不多的青壯幾乎都抽出來操訓備戰,寨子的建設都停頓下來,蘇荻、徐灌山帶着獅駝嶺東坡新寨百餘口人撤過來,在這裏擠了四天時間,一切都難免顯得有些狼藉。
金砂溝寨這邊諸多事都被迫停下來,但溜槽法采金不需要用青壯,婦孺都能開采溪底沙泥、取水淋濾,卻是金砂溝寨這邊過去一個多月持續未斷之事。
世勢動蕩,糧食彌足珍貴,但黃金還是要比銅銀以及字畫等珍玩堅挺得多,是硬通貨。
很可惜金砂溝七八裏綿延太過陡險,特别是雨水豐盈、水位上漲的季節,能讓人立足的溪畔河灘地非常有限。
除了周健雄、殷鵬等人的家小都遷過來,這一個多月又從逃避匪亂、逃到玉皇嶺求庇護的難民裏挑選一些沾親帶故的接納過來,現在金砂溝寨的住戶有一百三十多人,每日利用大樹剖鋸的二十多座溜槽,都能出七八貫錢的金砂。
看上去不多,但一年累積下來,卻足抵四五千畝旱地的年收成了,養活兩三百人是綽綽有餘了,但也就如此了。
“你傻蹲在這裏做甚?”柳瓊兒提着裙裾走過來,見徐懷蹲在崖頭,盯着下面簡陋的寨子出神,擡腳踢了踢他問道。
看着柳瓊兒雪嫩的腳踝甚是誘人,但腳踝往上,裙裾下居然還穿着絲質薄褲,一點看頭都沒有,徐懷擡頭看她迷人的美臉,說道:“你去跟十七嬸說,人不能撤回獅駝嶺新寨,得讓所有人都在金砂溝寨安家……”
“不是說徐武富已接受現實,不再折騰,還需要防備他什
麽嗎?”柳瓊兒疑惑說道。
“不是防備徐武富。蔡铤執掌樞密院,欲與赤扈人聯兵攻伐北燕,以複燕雲故土,然而赤扈人在漠北崛起三四十年,王禀相公以爲大越内憂未除,武備不彰,此時行驅虎吞狼之策,擔憂終緻惡虎反噬,故而在朝中極力反對聯兵之事。這也是王檀相公被貶來唐州的直接原因,”徐懷說道,“現在朝中主戰派勢力極盛,聯兵之事怕是很難阻止,而一旦驅虎吞狼之計不成,大越極可能會遭赤扈人的反噬,中原随後也會陷入四分五裂的戰亂之中,桐柏山并不能置身事外。所以我們不能因爲十七叔他們已經掌握徐氏大局,便想着将這裏當作采金地利用,而不再大規模開發……”
“你這都說到哪兒了?”柳瓊兒愣怔了一會兒,忍不住蹲下來,捧住徐懷的臉,盯着他問道,“你确定你就是認真的,不是杞人憂天?”
大越立朝一百五十餘年,契丹人、黨項人差不多同時期在西面、北面崛起建國,曆來都是中原的腹心大患,大大小小的邊釁不知道發生多少起。
大越禁軍也有多次損失極其嚴重的慘敗,但朝廷每次都還能積極組織防禦、反攻,最終都成功将契丹人、黨項人的兵馬擋在中原腹心之地的外圍不得深入。
赤扈人的崛起是要引起足夠的警惕,但要不是徐懷大智若愚早就将她的芳心踐踏得面目全非,柳瓊兒一定會斥責他胡說八道。
“難道不應該是現在我說什麽你就信什麽?”徐懷故作詫異的問道。
柳瓊兒手用勁掐徐懷的臉頰。
“啊,”徐懷舉手求饒,說道,“桐柏山稍有波瀾,短短月餘便有驚濤駭浪之勢,這些都說明承平之世下所暗藏的隐憂要遠遠超乎常人的想象。驅虎吞狼不成,是否會立即遭至嚴重的反噬,我現在是沒有辦法非常肯定的去說什麽,但未雨綢缪總不會錯……”
“這算什麽理由?與杞人憂天什麽區别?”柳瓊兒美眸橫了徐懷一眼,說道,“就算我沒有什麽腦筋,暈頭轉向都聽從于你,你這種理由如何去說服别人?獅駝嶺那裏有建成的屋舍、有剛開墾的新田,出入又便捷,誰爲你這些理由留在閉塞、都開墾不出多少耕地的金砂溝寨?”
“難,這才顯得你口舌厲害嘛?”徐懷笑道,“總之要将更多的人都留在金砂溝寨,然後不惜一切代價的擇險要地形建造塢堡,并修建與玉皇嶺、歇馬山能通車馬的大道。山地裏是擠不出太多的糧田,還要盡可能在左右找到鐵礦進行開采……”
匪患猛烈爆發起來,淮源被圍月餘,糧食與鐵料作爲最爲基礎的物資,其重要性在淮源組織防禦時得到極其充分的體現。
糧食自不用說,即便山裏缺少耕地,糧食産量有限,但桐柏山經過這次大劫之後,各大姓宗族也應該會想盡辦法從外界購糧,增加山裏的儲備。
而說到鐵料,倘若淮源不是桐柏山的物貿中心,在被圍困之前截留大量的物資裏包括十數萬斤鐵料,外加街市百餘匠工滞留,鄉營連人手一柄刀矛都湊不足,談何抵禦數倍于己的賊軍?
爲應對建和元年即将到來的慘烈大禍,金砂溝寨想要增強未來的軍事動員潛力,目前所能做的,也就這幾個方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