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桐柏山,這些卻是成千上萬底層青年搶破頭都要争一争的大出路。
桐柏山尚武成風,然而底層平民出頭太難。
雖說這些低級武吏,乃至最普通的武卒都主要來自宗族,不可避免受到宗族的控制,卻又不得不說巡檢司百餘武卒,都是桐柏山裏十裏選一、乃至千百人選一的精銳所在。
徐武江、徐心庵、徐四虎是代表徐氏的後起之秀;唐盤、唐夏、唐青則代表唐氏的後起之秀;卻是唐天德擔任副都頭多年以來,日漸沉溺于酒色,腳拳刀弓荒廢下來。
看徐懷當街斬殺老鴉潭三賊,唐天德、晉龍泉等人穩如老狗,但唐盤等年輕氣盛的節級、十将們,還是很受刺激的。
之前各家都沒有從街市撤出去,對各家在巡檢司的武卒或直接或間接都有聯系,暗中控制,唐盤等人被摁住不能出頭。
昨日淮源與外圍的聯系事實上被切斷,唐盤這些年輕的節級、十将們,看到徐懷帶着十數潑皮,就能耀武揚威的繳獲匪兵首級,就更沉不住氣了。
唐盤在進巡檢司之前,曾在悅紅樓當過兩年護院,看着田燕燕從不起眼的館閣服侍丫鬟蛻變得明豔誘人,最後被當作柳瓊兒的接班人培養。
雖說他心裏一直以來并沒有奢望能去改變田燕燕的命運,但徐懷昨日如此粗魯的對待田燕燕,卻是真将他激怒了,心裏更恨昨日他怎麽就沒能及時趕到出手将田燕燕救下。
出街市後,徐懷慢悠悠的在三隊之間策馬前行,唐盤卻帶一張弓、一杆長槍、一隻圓盾、一把挎刀,便徑直策馬馳往遠處尋獵賊兵。
遊弋于鷹子嘴與街市之間坡地上的賊騎,大半都是歇馬山殘剩下來的悍匪,他們主要還是盯着徐懷這個莽起來叫所有人都大吃一驚的憨頭。
對輕騎獨進的唐盤,他們還是心存輕視。
看到他逼近過來,賊衆也隻分出四騎包抄,想将唐盤逼退回去。
他們都沒有指望在雙方嘗試着接觸之際,就能有斬獲,也不認爲淮源能有幾個徐懷這樣的莽貨。
他們卻不想唐盤被徐懷激得一口氣堵在胸口洩不去,發恨要叫那憨貨刮目相看,孤騎獨進卻不肯輕易退回。
看到四騎進逼過來,唐盤在崎岖的坡地上兜着圈子,待看到這四騎與大隊的賊寇馬兵拉開距離,驟然間調轉馬首,從側翼往四騎反抄過來。
唐盤迫切想要有所斬獲揚威,抽鞭打馬,在開闊的草坡地上以弧形路線,快速繞到四騎的左側,便将長槍夾于腋下反殺過去。
這樣也能确保接戰之時,他隻需要面對最左側的那名賊兵,而不是直接陷入那四名馬兵的圍殺之中。
唐盤的悍勇也叫賊寇大吃一驚,最左側那賊不敢去擋他攢刺過來的長槍,雙腿夾緊馬腹,驅馬快速前竄,躲閃過去,卻将他右側後之人毫無防備的暴露出來。
就見唐盤一槍攢刺去勢疾如電閃,被撥刀格擋,槍刃也僅偏離稍許,從那賊左肩貫穿過去。
後面兩賊騎術極精,在
崎岖的草坡地裏調整馬匹沖刺方向極快,看到同伴被刺穿左肩,吼叫着微微撥轉馬頭,又照唐盤當面抄殺過來。
武将于戰場之上沖鋒陷陣,最基本的原則與戰術并無本質的區别,都是要盡一切可能避免陷入以少打多的劣局。
此謂雙拳難抵四掌也。
唐盤多強的身手,也不敢同時去抵擋兩柄長刀的快攻,他沒有時間抽回長槍,隻能棄槍拔刀,拽動缰繩,将跨下戰馬往左側強拉,險險避開揮砍過來的一刀,也讓自己始終隻面對一名強敵,而另一強敵隔在外圍。
唐盤出手也是極快,錯身而過時,擡刀便往抵近到身側不足三尺的賊兵腰腋處捅去。
然而這賊兵身穿厚甲,刀尖刺入二三寸,唐盤手裏便感到澀重,刀尖再難刺入。
那賊也甚是悍勇,之前長刀還從上往下斜砍,但叫唐盤避過去,刀勢未老便生生滞住,反向橫斬過來。
唐盤也是吓了一跳,他自視甚高,以爲軍寨之中,除了徐武江,沒有誰能落在他眼裏,卻不想随随便便一名賊人,身手就不在他之下。
唐盤被迫收刀格擋,兩人幾乎是面對着面,以難以想象的速度對攻十數刀,才因爲兩馬相反方向跑動而拉開距離。
這時候左肩被長槍洞穿的那賊已墜下馬去,發狠将長槍從左肩拔出,就往外翻滾逃走,以免受傷之後還要受到馬蹄踐踏。
剩下三賊這時候卻也調整好方位,恰好從三個方向截斷住唐盤往外突圍的通道;三賊滿臉橫肉獰笑着,似乎唐盤已成他們的獵物。
唐盤這時候驚醒過來,後悔太過托大已來不及,猶豫着是要借跨下良馬沖出包圍圈,還是棄馬,借地形以及身手的靈活突圍,便聽“嗖”然一聲風響,唐盤都沒有注意到發生什麽事情,就見擋住他往土路方向突圍的那賊人身子猛然一怔。
唐盤下一刻才看清楚一支青黑色箭簇從那賊脖子裏穿出來,那賊人這時在馬背上微微一晃,就一頭往旁邊栽倒去。
唐盤震驚地朝兩百四五十步開外的徐懷看去時,而正欲從左首夾攻唐盤的那名賊人,這一刻也爲徐懷超遠攢射驚住。
不待這賊反應,一支羽箭已奪他面門而來,唐盤眼神轉過來,就看到箭簇從這賊的腦後穿出,看着他從馬背上栽倒下來。
最後一賊身手最強,卻再不敢在射程之内滞留,遠遠看到徐懷手裏還捏着兩支箭,來不及摘盾抵擋,直接将身體縮藏到馬背的另一側,就往後方打馬逃去。
“姓唐的,将兩顆首級割回來,省得我跑一趟!”徐懷拿着兩支羽箭揮動,叫唐盤不要忘了将兩顆首級割回來。
這麽遠的射距,兩箭都直奪強賊脖梗、面門要害,而不偏離分毫?
更關鍵,這麽強的硬弓,這憨還能做到連珠開弓?
唐盤愣怔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見賊敵受到驚擾,沒人敢逼迫過來,遂下馬将兩顆首級割下,又将一匹戰馬、兩柄利刃以及他自己的長槍撿回來,才策馬往回趕。
“王相公說應乘賊不備,用此弓襲殺賊酋,卻不想爲救你這個蠢貨浪費一次機會。”徐懷見唐盤回來,一臉嫌棄的抱怨道。
唐盤滿臉臊紅,氣得心肺兒顫,卻不得不承認徐懷說的有理。
徐懷氣力大到能用貫月弓連珠開弦,還有如此神乎其神的箭術,真要将一名賊酋沒有防備的引入射距之内,襲殺并非難以想象的事情,而徐懷卻又爲救他脫困,提前暴露這手箭術。
“盤哥兒你真是的,沒有能耐,卻偏逞能,看徐爺爲了救你,卻把别的賊人吓走了呀!我等今日拿什麽去換賞錢?”諸多潑皮被殷鵬彈壓住,不得随意走動,但這時候也大聲抱怨起來。
唐盤更是羞愧難當。
仲和一并叫徐懷瞧不起,與唐盤卻是同病相憐,走過來待要安排唐盤幾句,徐懷瞪眼罵道:“你瞧我是蠢貨,你離隊而出,在軍陣之中又有幾分聰明?給我滾回去!”
仲和不服氣的瞪向徐懷,諸潑皮又呱噪起來:“仲家的小白臉瞪什麽瞪,比眼大啊!有種去獵兩顆賊人頭顱來!沒種就快滾回去,莫要叫你家徐爺爺治你一個擅離職守的罪!”
“啰嗦個屁,這顆頭顱送給你們換酒肉!”徐懷将唐盤放腳邊的一顆頭顱,朝諸潑皮那邊踢過去,“還有什麽屁話屎話,都給爺朝潘成虎那邊噴去,扯起來嗓子,叫潘成虎不要縮婆娘褲裆裏!”
“多謝徐爺啦!”諸潑皮也不客套,當即将一顆頭顱收下來,着一人拿長矛将頭顱高挑起來,朝鷹子嘴方向大喊起來,“潘成虎,我家徐爺喊你來戰,莫要吓得縮回婆娘褲裆裏!你家婆娘褲裆騷又臭……”
這些潑皮腳拳棍棒稀疏平常,但當街叫罵卻有着叫黃花姑娘聞之受孕的功力。
潘成虎聽這些人在大道上淫|言誨語齊罵開,比他們還他娘像強賊,頓時氣得一佛升天、二佛滅世,強忍住胸臆間的怒火,帶着人手往鷹子嘴這邊撤回來,下馬走到陳子箫、鄭恢等人跟前,抱怨的說道:“賊他娘,鄧珪這是用這莽貨釣我的魚!氣殺我也!”
陳子箫、鄭恢、董其鋒等人也爲剛才所目睹的一幕暗暗心驚,皆想:郭曹齡莫非是夜叉狐遣這莽貨所殺?
鄭恢、董其鋒當然識得郭曹齡曾視爲寶器的那張貫月弓,應是鄧珪那貨将弓交給這憨頭使用,真是氣煞人也。
這張貫月弓,軍伍之中挑那些有近三百斤臂力的壯力之卒都能拉開,但關鍵貫注渾身氣力拉出滿弦又有何用?
開弓射箭,開弦是基礎,但要保證精準,兩臂還要足夠的穩定。
這樣的強弓絕對不多見,非大匠級人物不能制,董其鋒他們卻也有機會接觸過,知道箭術高超之人,也非要有五六百斤氣力才能做到用這樣的強弓穩定射箭。
而要做到用大架開弓法連珠射擊,所需要的氣力更爲驚人。
從郭曹齡遇刺之後忤作查看的傷情看,刺客必是骨健且堅、氣力絕強之人。
擁有這樣的氣力,放眼河西諸軍,可能就十數二十人而已。
他們實難想象桐柏山這麽小的旮旯窩裏,還有第二個身手如此強橫之人。
要說盧雄年輕時身手也絕對強橫,或許不比眼前的莽貨稍差,但他此時都五十好幾了,筋骨早已過巅峰期。
盧雄或許技擊經驗更爲豐富,但要說正面硬對硬的強攻,董其鋒都有信心能力敵盧雄,很顯然還是要略差眼前這莽貨一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