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下來,别磨磨蹭蹭的,也别哭哭啼啼,惹惱了小爺,将你們都剁了煨湯!這些日子便暫時借住在王老相公這裏,王老相公、萱小姐要有什麽吩咐,你們都給我乖乖聽着!”
徐懷呼喝着五個女人都下馬來,讓她們幫着把馬車裏的刀槍弓弩、箭袋及那副瘊子甲都搬進隔壁院子裏去。
他與徐心庵、徐武坤、韓奇喬裝潛到虎頭寨附近偵察匪情,當然不會将铠甲帶在身上,但徐武江、徐武良今日清晨聽到他們又潛來淮源鎮,怕又要搞什麽幺蛾子,特地将這副瘊子甲給徐懷帶上。
“你怎能如此粗莽?”王萱明媚的眼眸嗔怪的橫了徐懷一眼,将他拉到一旁,安慰田燕燕五女道,“徐懷吓唬你們呢,你們不要怕他,他不會拿你們怎麽樣的——你們暫且先住這裏,等過段日子,我叫他放你們走。”
王萱不喜歡柳瓊兒,那是柳瓊兒舉手投足間有一股子傲氣,她也能感受到柳瓊兒不把自己看在眼裏,柳瓊兒的出身隻是一個次要因素。
而田燕燕五女雖然也是出身悅紅樓,但看到她們吓慘的樣子,王萱頓時覺得她們一點不叫人讨厭,甚至覺得她們楚楚可憐。
女人就是這麽怪。
王萱雖然這麽說,田燕燕五女卻是怕鬼似的,躲徐懷遠遠的。
她們看王萱的眼神也怪怪的,這姑娘長這般漂亮,卻又是一個腦筋有問題的,要不然怎麽會覺得殺胚隻是在單純吓唬她們?
“這邊兩間廂房,你們先暫且住下。”
王禀指着東邊的兩間廂房,要五女暫住下來。
…………
…………
王禀這邊的院子,隻有三間正屋、四間廂房,平時王禀、王萱祖孫倆、盧雄以及乳娘翟娘子住下來,也隻能騰出兩間廂房讓五女住下。
好在隔壁徐武江與徐懷他們原先住的院子都還空着,而之前倉促逃出軍寨,鍋碗瓢盆以及被褥紗帳等生活用品都還在,徐懷與殷鵬恰好住進去。
殷鵬将車卸到隔壁院子裏,将三匹良馬牽去後院的馬廄裏系好。
這邊沒有豆草喂馬,但好在返回軍寨裏,晉龍泉說過巡檢司會将這邊的吃食、馬料一并承擔下來;殷鵬跟徐懷說了一聲,便先去巡檢司去領馬料。
徐懷将一身血衣換下來,走到王禀院裏,将血衣塞到正在廊前跟王禀說話的田燕燕懷裏,叫她拿去浣洗。
田燕燕是悅紅樓培養來做柳瓊兒接班人的,雖說幼時也伺候過悅紅樓裏的姑娘,但近幾年以學習琴棋書畫爲主,纖纖玉指都沒有沾過陽春水,十六七歲的她捧着一堆血衣,直欲叫血腥氣熏暈過去。
徐懷坐院子裏的槐樹蔭下,将賊軍昨日血洗仲家莊以及今日街市人心惶惶、老鴉潭等頑寇都聞風而動諸事,細細說給王禀、盧雄知道:“鄭恢血洗仲家莊,注定他要在桐柏山攪一個天翻地覆、攪得腥風血
雨,鄧珪除了守住淮源軍寨外,已經沒有第二條路可走,而我們是他唯一能抓着的稻草!不過,我心裏還有一點疑惑不解,還要請王老相公解惑。”
“你說。”王禀坐一隻老樹樁上,說道。
“雖說蔡铤是有養寇之嫌,說鄭恢秉承其性也能算是理由,但鄭恢畢竟不是蔡铤,沒有蔡铤的支持,他應不敢如此肆意妄爲,這裏面缺一個解釋,”徐懷說道,“一定要個更有說服力的理由,那就是靖勝軍舊卒叫蔡铤耿耿于懷,蔡铤當年在靖勝軍任判軍、都監,有什麽故事是外界所不知的?”
王禀閉起眼睛,微微歎了一口氣,說道:
“天秉九年,契丹人在雲中起邊釁,兩萬邊軍及民衆慘遭屠戮,朝廷調王孝成率靖勝軍馳援雲中,很快就收複雲中,還從契丹人手裏奪回朔、蔚等地。後朝中與契丹議和,官家許契丹人恢複舊界,诏王孝成率部從朔、蔚等地撤出。然而王孝成以朔、蔚等地乃故土抗旨不從,蔡铤持密诏誅王孝成而代之,率靖勝軍撤出朔、蔚。你父親徐武宣乃是王孝成的親兵指揮,徐氏也有好些族人當年都是王孝成的親兵,都是在那之後被清理出靖勝軍的……”
“王孝成抗旨不遵,官家要殺王孝成,蔡铤隻是持密诏行事,他心裏怕什麽鬼?”徐懷問道。
“問題就是在出這個密诏上,”王禀說道,“天秉九年我在越州任事,覺得這事有蹊跷,卻不知道細情。直到改元天宣前,我回到汴京任事禦史台,查閱天秉年間諸多典章,才知道蔡铤當時并沒有所謂的密诏,而是他先矯诏殺王孝成,在既成事實之後,是王庸戚等人上書官家,以爲蔡铤矯诏殺王孝成是行非常之舉,遂在往後的公函行文裏,都默認這封密诏存在,坐實王孝成抗旨當誅的罪名。盧雄護衛我走桐柏山道以避刺客,你與徐武江等人又牽涉進來,蔡铤做賊心虛,或許以爲我會利用這段密辛蠱惑王孝成的舊部吧……”
“王帥當年抗旨不從,本就是行‘将在外’之事,罪不當誅,蔡铤矯诏殺王帥,卻耿耿于懷十多年,”盧雄歎息道,“靖勝軍其他軍卒也罷了,卻是王帥出知唐州收編的親兵,最叫他放心不下。”
大越禁軍将卒不相屬,文武則相制。
王孝成乃是天秉四年從唐州調任靖勝軍都統制的,王禀甚至在王孝成之前,就已經在靖勝軍任判軍,而靖勝軍原先大大小小的軍頭,包括盧雄在内,都跟王孝成沒有什麽特别深的瓜葛,僅僅是天秉四年之後接受他的轄制罷了。
卻是王孝成出知唐州,剿桐柏山寇,俘虜數百賊兵,以及王孝成之前在軍中任職多年一手培養的那些親信,王氏宗族的一些子弟兵,這些将卒對王孝成的感情最深。
最令蔡铤忌憚的,也是這些人。
“這叫什麽事?”徐懷怅然苦笑道。
徐懷待要問王禀黨項人、契丹人在西面、北面的形勢,想了解這兩家蠻敵,對大越還有什麽大的威脅,或者說他們暗中有什麽動作,是朝中還沒有引起足夠警覺,卻見鄧珪推開院門探頭看進來。
看到徐懷
與王禀、盧雄坐在院中,鄧珪才裝模作樣的輕叩柴門。
“鄧郎君,不知道有何事找來?”王禀在鄧珪面前,微微颔首便是給他客氣了。
鄧珪長吸一口氣,定住心神與身後的晉龍泉、唐天德一并走進來。
即便他到這時候都不知道藏在幕後保護王禀的夜叉狐到底是誰,到底長什麽模樣,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這人這時候既然将徐懷這麽一員勇将送進來,又沒有急着找借口将王禀接出來,就說明他不會坐看淮源軍寨失陷。
而除了淮源軍寨之内的徐懷、盧雄等人外,鄧珪懷疑徐武江這些人乃至整個徐氏都暗自受此人鉗制。
也就是說,形勢看似惡劣,但淮源軍寨與玉皇嶺互爲裏表,他們卻非沒有一絲機會。
當朝雖然崇文抑武,以文制武,但大體上對文武将臣還算寬容。
隻要鄧珪不傻到去犯大逆之罪,之前諸多事追究下來的罪責再大、再重,包括郭曹齡遇刺等事在内,清算下來,他最多也隻是削職爲民,甚至都還不會影響到子侄輩在仕途上的前程。
因此不管怎麽說,他都要守一守淮源軍寨的;他也不會打破砂鍋,去追問歇馬山那邊的安排——沒有必要,他何苦去沾染與匪勾結的嫌疑。
“賊軍午後洗劫了玉山驿,兩名老卒剛逃到淮源軍寨來報信,說有兩百餘賊兵占據玉山驿招兵買馬,聽其講寇兵狀貌,似是石溪莊賊衆高祥忠所部。自此,淮源還想要與州縣聯絡,隻能從信陽渡淮水借道,而這一趟來回要走六七百裏地,陳知州、程知縣即便有什麽示令,淮源也都無法及時執行,一切都隻能從權了!”鄧珪朝王禀行過一禮,在得到王禀首肯後,坐到一旁,将最新的形勢說給王禀、盧雄知道,“下吏位卑曆淺,從未經曆如此之烈的匪患,手足無措,心思倉皇,還請王相示下……”
玉山驿失陷,以及老鴉潭等賊衆在東面也躁動起來,事實上淮源巡檢司與外界的聯系已經被切斷。
按制,以往所有需要請示州縣路司才能決定的事務,鄧珪這時候都能召屬吏合議後從權處置。
而王禀作爲貶臣留居唐州,平時不得幹涉州縣事務,但如此緊急迫切的形勢下,鄧珪諸事找王禀商議,甚至請身爲貶臣卻有大聲望的王禀站出來暫時主持一切事宜,都是符合大越禮制的。
當然,鄧珪這麽做也是耍了一個滑頭。
也就是說徐武江等人日後成爲朝廷大患,他今日所做的一切,也隻是照着禮制找王禀商議守禦軍寨事,絕沒有半點與逃軍盜匪勾結的意思,所有的幹系都可以推到王禀頭上去。
黑鍋當然得是頭大的去頂。
王禀當然看得破鄧珪這點心機,袖手站起來,站在槐下,凝望遠山青穹:
正常情況之下,他也不想令自己清名有污,之前也堅決拒絕避往玉皇嶺,但能否守住淮源軍寨,事關桐柏山裏十數萬民衆生靈塗炭,甚至事關桐柏山外圍十數州縣是否會受匪患波及,有些事他就責無旁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