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底,這麽一處絕佳落腳之地,誰都舍不得一把火燒個幹淨。
徐懷與柳瓊兒所坐之地,是崇皇觀的上院主殿,下方就是歇馬山的東坡山谷,那裏地形要開闊一些,乃是崇皇觀山門及下院所在,還有不少荒蕪的田地;出山門往東有條土路,翻過數道坡崗可前往青柳溪上遊上柳等村寨。
昨天放火所燒的糧倉、賊舍,都位于下院,此時看過去一片狼藉,餘燼未滅,還有一道道黑煙從山谷深處騰起。
崇皇觀作爲建成有四百餘年之久的名刹,曆代都有修繕,建築群規模宏大,除了山門下院外,半山腰往上的上院也有亭台殿閣百餘棟建築,上下院之間有狹窄、陡立的石階道相接。
這石階道最狹窄僅四五尺,坡高且陡,夾于斷崖與峭壁之間。
下院地形開闊,人少了無法守禦,但上院僅有狹窄的石階道相通,四周地形又都崎岖,難以攀援,倘若能儲備充足的糧草,有三五十勇武之卒便足以将強敵擋在外面。
這會兒,遠遠看到有三名騎兵從對面的坡崗上冒出頭,柳瓊兒心緊了起來,還以爲是潘成虎派出前哨賊騎過來打探這裏的情形。
過了片晌卻見是徐心庵帶着兩人策馬馳到山門附近下馬,她才知道是這邊奪下歇馬山後,徐心庵連夜帶着人去刺探附近的形勢。
徐武江、徐武良、徐武坤、徐灌山、蘇老常等人這時都在山門下院。
徐懷昨夜力戰太累,就坐在台階上遠遠看去,見徐武江他們在下面等徐心庵走過去說話,沒有半點驚慌的樣子,跟柳瓊兒說道:
“潘成虎到底是沒膽帶人殺回來;我可以美美的補一覺了,沒事不要叫醒我!昨天真是累煞我了,好像跟十五六個女子大戰過一番!”
說着話,徐懷往後仰躺就睡下,不一會兒便微微打起鼾來。
柳瓊兒推了徐懷兩下,見他紋絲不動,氣罵了兩聲,擔心春晨露寒,着徐小環、蘇蕈去找一床薄褥子抱來,給徐懷蓋上。
徐武江、徐武良、徐武坤、徐灌山、蘇老常以及徐心庵、徐四虎等人走上山來,看到徐懷直接躺殿前石階上酣睡,禁不住搖了搖頭,跟柳瓊兒說道:
“潘成虎到底沒膽回來,他此時率賊衆三百餘人盤踞在青柳溪上遊的上柳寨裏,而徐武富昨日連夜往東寨聚攏了三百多人馬,這必然叫潘成虎更不敢輕易妄動……”
雖說柳瓊兒昨日夜裏沒敢留在獅駝嶺,她承認是自己膽子小,但她不難想象徐武富與潘成虎兩相猜疑、彼此牽制的情形。
說到底還是鄭恢等人在背後放風弄巧成拙了。
鄭恢放風說徐武江投虎頭寨被拒,跑到金砂溝藏匿起來,潘成虎聽聞此事,自然便猜疑徐氏對歇馬山有觊觎之心,這才于昨日率賊衆趕到鹿台寨前興師問罪。
而昨夜歇馬山被燒,潘成虎即便确知是徐武江他們所爲,也隻會認定這是徐武江與徐武富商議好的計謀。
徐武富還能派人去跟潘成虎解釋?
潘成
虎賊衆被迫盤踞在距離鹿台東寨不遠的上柳寨,徐武富解釋不得,又怕潘成虎會率賊衆屠東寨洩憤,隻能将徐氏寨兵主力集中過去防備。
這種情形下,潘成虎畏懼後路被徐族寨兵主力所斷,更就不敢回歇馬山來,雙方隻能在青柳溪上遊僵持不下。
也就是說,徐武江他們此時留在歇馬山不走,短時間并不用怕會有大股賊衆反撲過來,柳瓊兒再看徐武江等人疲倦神色裏不掩振奮,心知他們應該也是打定主意要在這裏立足了。
想到這裏,柳瓊兒施禮道:“那還要恭喜徐當家了。”
“好說好說,”徐武江哈哈一笑,又說道,“我們後續要如何在這歇馬山落腳,還請柳姑娘幫着商議主意……”
“我?”柳瓊兒有些疑惑的指着自己的鼻子問。
“沒有柳姑娘相助,我等斷難走到今日之地;而我等此時還是人微力薄,還要請柳姑娘繼續鼎力相助。”徐武江說道。
昨日徐懷與徐武坤、徐武良趕回獅駝嶺新寨建議奔襲歇馬山,徐灌山、蘇老常他們都有很深的疑惑,徐心庵等人也認爲這是多此一舉,卻是柳瓊兒出身風月的一介女流之輩早早看到燒糧燒寨的妙處。
而近一個月來,都是柳瓊兒拿出錢糧來,資助諸武卒家小遷轉到獅駝嶺開僻新寨,脫離徐武富的控制,解決衆人的後顧之憂。
所以徐心庵、徐四虎等人對柳瓊兒也甚是心服。
“你們不等這憨貨醒來?”柳瓊兒指着躺石闆上正酣睡的徐懷,疑惑的問道。
“這憨憨啊,要不要在這裏落腳,我們打下這賊寨就有商議,徐懷隻說‘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追’。這話聽着頗爲玄妙,但具體要怎麽辦,我們卻還要具體商議一個條陳出來。”徐老常說道。
山門下院已經被縱火燒毀,上院又易守難攻,諸武卒辛苦又連夜将三四千斤糧食及其他輕便财物都背上來。
即便潘成虎這時候率大股賊衆反撲過來,他們也可以在上院守上月餘。
而隻要他們能在歇馬山站穩腳,即便暴露行迹也無足懼了,畢竟沒有誰想着一輩子都縮頭藏尾不露頭。
現在好了,最不濟就是将家小都撤到歇馬山來。
至于日後官兵會不會來剿,也沒有什麽好擔憂。
兵來将擋、水來土掩;掩擋不住、一齊朝天。
底層貧民,就是這麽光棍,沒有千金之軀坐不垂堂的諸多顧忌。
…………
…………
柳瓊兒着徐小環守在徐懷身邊,她随徐武江他們走進大殿裏。
這道觀被賊匪占據後,大殿裏的供像,泥塑的被推倒砸碎,銅像早就被砸癟換了錢糧兵甲,大殿裏被騰空出來,成了賊寨的聚義廳、議事堂。
大殿進深将有五丈,高兩丈有餘,是桐柏山裏極罕見的高大廣廈,一人合抱不過來的九根巨柱上雕漆斑駁,大殿深處的牌額也早早換上“聚義廳”三字,但字寫得太醜,奪魂槍潘成虎這厮竟然還署名上去,真是不要臉之極。
大殿之中擺放六把交椅,乃是潘成虎與主要頭目議事之地。
走進大殿,徐武江請
他嶽父蘇老常坐頭把交椅,蘇老常站在殿中說道:
“你們逃軍,除了落草,已無回頭路可走。而諸事都需要有人牽頭拿主意,大家才能心思不慌——你當仁不讓要将這個擔子挑起來。”
以往諸事主要是徐武江拿主意,但也沒有正兒八經的說過名份之事,看到這一幕,柳瓊兒便想徐武江他們是要正式在這裏立寨了吧?
徐武坤、徐武良心知徐懷年紀還是太小,諸武卒不可能服他,都勸徐武江坐頭把交椅。
“武坤善訓兵卒,以後山寨這等事還要倚重他輔佐武江,這第二把交椅當武坤來坐。”蘇老常說道。
“不,不,我哪裏坐得第二把交椅,”徐武坤說道,“要坐也應該是徐懷來坐,他最爲勇猛,出力最多,他坐第二把交椅,沒人不服。”
“徐懷勇猛,衆目所睹,于武道也還有不少精進餘地,故不能讓太多繁瑣事務去糾纏他,他可以坐第三、第四把交椅,但第二把交椅要幫着武江處理諸多寨務,還請武坤不辭辛苦啊!”蘇老常說道。
徐武坤心想蘇老常說得在理,說道:“既然如此,那便讓武良坐第二把交椅,他善冶鍛,日後山寨需要兵甲,斷不能缺了這一塊。而徐懷是勇猛,但作戰不計兇險,不留餘力,鑿實叫人擔心,他身邊缺一個牽馬将照顧。在有合适的人手之前,我就守在他這莽貨身邊吧!”
“……”蘇老常點點頭,說道,“武坤建議也很有道理,鹿台寨前徐懷力斬三賊,我遠遠看着也驚心,确實需要有個好手在戰場上照顧他左右,但就是太委屈武坤你了!”
“哈,這有什麽委屈的?”徐武坤哈哈一笑。
“武良坐第二把交椅、讓徐懷這莽貨坐第三把交椅,第四把交椅該誰來坐?”徐武江也是從善如流,聽嶽父與徐武坤商議很有道理,徐心庵、徐四虎等人站一旁也連連點頭,便索性将後續的排序都交給他們拿主意。
蘇老常說道:“徐心庵是年輕一代難得的好手,但年紀略小了一些,這第四把交椅由灌山來代領,更合适一些;除此之外,山寨裏交椅也不能都由徐氏子弟來坐,日後想招兵買馬怕是困難,還不如先空缺下來……”
柳瓊兒暗暗叫奇,她前些日随徐懷來到鹿台寨,看到蘇老常從田間走出來,破衣赤足,手裏還拿着挑糞水的擔子,但其人除了拳腳功夫不弱外,辦事也有條理,更難得他這時還能看到山寨後續的發展問題。
“三當家,你快過來坐交椅!”柳瓊兒這會兒聽徐心庵朝殿外招呼,探頭看到徐懷打個哈欠走進來,一副剛睡醒的樣子。
“三當家,什麽三當家?”徐懷疑惑的問道。
“大家推你坐第三把交椅,你樂意不?”徐心庵将剛才衆人商議之事說給他聽。
“我才不要坐這第三把交椅,蘇老爹說的有道理,這交椅不能都我徐家子弟坐,不然以後怎麽招兵買馬啊?”徐懷說道,“柳姑娘人的名、樹的影,第三把交椅該她來坐才對!”
“哈……”
衆人愣怔在那裏,沒想到徐懷不願坐這第三把交椅,卻推柳瓊兒來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