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拂曉,徐武江便将所部武卒,包括徐心庵在内二十四人以及十匹軍馬拉出來;鄧珪也是難得的穿上铠甲,在正副都頭晉龍泉、唐天德二人的陪同下,親自送這隊武卒出巡檢司軍寨,前往青溪寨駐防。
普通武卒都還蒙在鼓裏,每遇剿匪作戰,事後賞功不提,在開拔之前,諸大姓宗族都會捐一筆開拔錢——這一次比較倉促,鄧珪還是先從私賬裏按人頭劃出五十貫錢來賞下,因此大家士氣都還不錯。
有那麽一些怨氣,在賞錢面前也撫平了。
大多數人都不會相信虎頭寨賊兵會去強攻青溪寨的,他們以爲隻需要守到諸宗族鄉兵大舉集結之時就可以了。
“徐懷爲何不去?”鄧珪看到徐懷與徐武江續弦荻娘站在送行的隊伍之中,側着臉問徐武江。
“徐懷還沒有列入巡檢司兵冊之中,自然不去——還等這次剿滅虎頭嶺之匪,請鄧郎君通容一二,讓他能進巡檢司吃兵饷。”徐武江臉色沉毅、聲音有些發冷的說道。
見徐武江還有情緒,鄧珪也不會強逼太甚,打了個哈哈,說道:“好說,好說!你們到青溪寨之後,與耆戶長好生商議,守住寨子,莫叫賊兵借道出來便可,不得浪戰!”
徐武江能按捺住,徐懷還是有些擔心徐心庵年輕氣盛,會當場沖動去質問鄧珪;他看到站徐武江旁邊的徐心庵咬緊牙關,腮邦子以及太陽穴上的青筋都在隐隐跳動,可見他也是狠心才摁住内心的沖動。
徐懷沒有看到王禀、盧雄的身影——鄧珪可以限制無關人等接近王禀,但不大可能将王禀軟禁起來,他也不知道盧雄昨夜回去後,王禀對當前的險惡形勢有什麽看法。
當然,徐懷這時候主要的注意力,還是放在鄧珪以及正副都頭晉龍泉、唐天德三人的身上。
鄧珪這個巡檢使是朝廷正兒八經任命的武臣,正常情況下,三年便要流轉他地。
而巡檢司改從地方招募土兵之後,都頭、節級也都由地方舉薦到縣尉司任命。
晉龍泉、唐天德代表晉氏、唐氏,在巡檢司擔任正副都頭皆有些年頭了,可謂是流水的巡檢使、鐵打的都頭,但這一刻晉龍泉、唐天德兩人臉色都略有些陰沉。
徐懷從晉龍泉、唐天德兩人的臉上看不出異常,判斷他們應該是不知情的。
徐懷心感他們心裏或許還有些怨氣,懷疑鄧珪将這個實際并無多大兇險的差遣交給徐武江,是想着以後有理由舉薦徐武江接替他們中的一人吧。
也
是,要不是他們窺破一切,怎麽可能看到潛藏在水面下的兇險?
待開拔賞錢發放下去,鄧珪裝模作樣訓過一番話,徐武江便叫徐心庵帶着兩人乘馬先行探路,防止虎頭寨得到消息在半道設伏,之後他才與其他武卒簇擁着七匹軍馬出寨而去。
簡單的開拔儀式就這樣結束了。
日過三竿,鄧珪有事去河東街市,徐懷轉身便往巡檢司衙署跑去。
鄧珪家眷都在泌陽城裏,沒有随他到淮源鎮來赴任,鄧珪平時在巡檢司就住衙署後面的宅子裏。
軍寨之内就鮮有人出沒,巡檢司衙門就更加冷清。
有兩名吏目在衙署前院的偏廂廳裏署事,看到徐懷走過來,他們嫌棄的驅趕道:“你這笨貨跑過來做甚?這裏不是你玩鬧的地方,快滾遠點。”
徐懷不理會他們,徑直往裏走。
兩個吏目也就不再阻攔,還以爲是誰吩咐徐懷跑過來辦事的。
徐懷穿過衙署前廳,窺着後宅沒有人影,便大大咧咧的朝鄧珪的卧房走過去,站在門口端詳裏面的布置。
當世武舉跟前朝略有不同,除了對身世有嚴格的要求、會比驗刀槍騎射等外,還會考策論。
很多武舉出身的,不從軍也可以走文吏晉升,隻是比不得正兒八經科舉出來的;真要将鄧珪單純當作一介武夫看待,就太看輕他了。
鄧珪前兩天派徐武江、徐心庵潛往虎頭寨附近刺探匪情,還沒有異常,但昨天與徐武富見面之後的決定就包藏禍心了。
徐懷懷疑這個當中發生了什麽事情,是促使鄧珪最後下決心的契機。
靠窗書案有幾部書冊散落,還有紙硯筆墨以及鎮紙等物,也有一疊裁開的信函。
徐懷走過去,将這些信函拿起來快速看完,都是尋常書函,看不出有什麽可疑的地方,看落款的日期也都不是這一個月内鄧珪跟人通的信。
房間裏有婆子收拾,被褥整饬,鋪磚地沒有什麽積灰,牆角還有兩隻大小衣箱相疊;下面那隻大衣箱還挂了一把銅鎖。
徐懷微微皺起眉頭,他沒有拿根樹枝就将銅鎖捅開的本事啊!
這時候有一個婆子從外面走進院子裏,徐懷從房門縫隙窺出去,待她走到斜對面的廂房裏,蹑腳走牆角旁,先将上面那隻小衣箱打開來,都是日常換洗的衣物,還有少許碎銀锞子及散銅錢。
想到徐武江他們到青溪寨後,随時會被十倍于己的虎頭寨賊兵圍殺,徐懷也顧忌不得太多,手拽住銅鎖,發勁将銅鎖連着的鐵楔子硬生生從衣箱木闆裏拉出來。
大衣箱裏還以爲衣物爲主,有一隻錦囊,打開來卻是幾枚大銀錠跟一枚嬰兒拳頭大小的大金錠——徐懷以爲鄧珪任職巡檢
司都不怎麽管事,平時又酒色皆沾,手裏應該會很拮據才是,不想私藏卻不少,這些金銀大體要值一千貫錢。
徐懷将衣物翻開,三封信函安靜的躺在大衣箱的角落裏,拿起來看都是一個名叫陳桐的人所書。
徐懷也不知道這個陳桐是誰,在唐州或泌陽縣官居何職,三封信函不長,片晌之後便通讀過一遍。
第一封信陳桐就直接問及王禀在桐柏山遇匪之事,信裏說這事傳到泌陽縣,州縣官吏議論紛紛,甚爲驚擾,他是出于好奇找鄧珪打聽傳聞是真是假,是不是還有外人不足道的隐情。
徐懷看不到鄧珪給陳桐的回信,但從陳桐的第二封信函裏,不難看到鄧珪将徐武江率隊驚走馬匪以及在接到知州陳實的命令之後對王禀留居軍寨護衛等事,都一一相告了。
也能從陳桐寄來的第二封信裏看出,鄧珪初時并沒有急于回複陳桐。
卻是第一次有商販在走馬道被虎頭寨賊兵大肆劫殺之後,他才給第一次寫信回複陳桐——這說明虎頭寨打草驚蛇,還是發揮了作用。
鄧珪那時就意識到虎頭寨賊匪跑出來劫殺大肆商旅不同尋常。
從陳桐寄過來的第二封信裏,同樣能看出鄧珪在第一次回信裏就表示他在桐柏山碌碌無爲兩年多,常感人生厭厭,有想着棄官歸田,陳桐這才會安慰他正值有爲之年,不應有那些頹喪之志。
而陳桐的第三封信則除了寫明這信托徐武富捎回來外,還進一步勸鄧珪要有爲朝廷效忠之心,說了帥司有幾個職缺,正急需鄧珪這般有武略才學兼備、又年富力強的人去挑大梁。
陳桐還在信裏說桐柏山匪患甚烈,在王孝成手裏都沒有徹底平息過,即便有什麽妨礙,也不應該歸責到鄧珪的頭上。
徐懷料得鄧珪必是在跟誰聯系之後,才最終決定安排徐武江他們去送死,卻萬萬沒想到陳桐這個人也是促使徐武富犧牲徐武江的關鍵,想必在州縣地位不低。
要不是他早洞悉一切,還真看不出這三封信藏有什麽蹊跷,甚至都不能作爲呈堂證供拿走。
徐懷當下将這三封信函放回原處,又将那一袋金銀塞懷裏,确認照顧鄧珪起居的那婆子不在院子裏,他飛快的走到院子裏,先掰下一小塊檐頭,僞造有人翻牆進出的迹象。
做好這一切之後,徐懷才往署所前廳走去,與一名吏目差點撞一起,嘀咕道:“唐都頭都來找鄧郎君了,卻還遣我過來空跑一趟……”
吏目看了後面院子一眼,空無一人,罵徐懷:“你這笨貨,見鬼了,哪裏有唐都頭?”
“見你大爺!”徐懷沒好氣的瞪了那吏目一眼,便大搖大擺走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