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懷說道:“接下該怎麽辦,第一步當然是先替瓊兒姑娘你贖身!”
“我的身價也不高,隻要三千兩銀子,你拿得出來,就可以替我贖身。”柳瓊兒說道。
“柳姑娘都能将吊死鬼哄開心,這幾年不會連三千兩銀子的私房錢都沒有攢下來吧?”徐懷問道。
“你都說這些銀子很可能有問題,我拿出來有用嗎?”柳瓊兒沒好氣的說道。
她走到床榻前,打開一個暗格,自暴自棄的取出一隻木匣子,費力将十數錠銀子一骨腦倒被褥上給徐懷看;徐懷瞥眼看到暗格裏還有不少存貨。
柳瓊兒這些年接觸、周旋的都是三教九流人物,自然聽說過鐵胎銀、錫胎銀之事。
在徐懷昨日提醒後,她将這些銀子拿出來細看,都不需要鉸開,就确定她以往找唐家貨棧兌換過的銀錠,大多數都是有問題的。
不要說這些銀錠都是私鑄的,就算是打有唐家貨棧的獨家印記,她這時候拿出來贖身或者告官,唐家能認?
悅紅樓平常會用什麽殘忍手段控制那些不聽話的姑娘、小厮,柳瓊兒比誰再清楚,這事除了打斷牙往自己肚子咽,她能掙紮什麽?
嫌自己死得不夠快,死得不夠難看?
“瓊兒姑娘要不要跟徐懷打個賭?”徐懷問道。
“賭什麽?”柳瓊兒問道。
“賭瓊兒姑娘你今兒就拿這些銀錠,跟悅紅樓贖身,悅紅樓敢不敢驗這銀子的真假。”徐懷說道。
“你以爲唐家真是這麽好欺的?”柳瓊兒忍不住要笑起來,想叫徐懷不要鬧了,這事他們壓根就沒有勝算。
“我今兒特意借了這身皮甲出來,還多帶了兩把短刃,我覺得可以賭一賭。”徐懷坐起來,将外衫解下來,露出裏面的皮甲;他那把佩刀質量一般,真要打鬥起來,未必能堅持多久就會斷開,因此身邊還多藏兩把短刃。
“……”柳瓊兒吃驚的盯住徐懷。
“人總是要搏一把的。”徐懷笑道。
“……”柳瓊兒倒吸一口涼氣,坐回到桌案旁,臉色陰晴不定。
徐懷話說得輕巧,柳瓊兒卻哪裏敢輕易找悅紅樓攤牌?
“贖身這事應該找誰,我幫你去喊人,”徐懷站起來,說道,“我說瓊兒姑娘你也不要太擔心,有王相的這首詞作在,就算搏輸了,我也不信悅紅樓敢今天夜裏就将瓊兒姑娘沉塘種荷花去?你要是再猶猶豫豫的,不要怪我以後瞧你不起啊!”
“我就是一個賣笑的主兒,還要你看得起!”柳瓊兒沒好氣的說道,但細想下來,她又不得不承認徐懷說得有理,咬牙将自己這幾年來私藏都搬到桌上來,将伺候自己的丫鬟喊進來,說道,“紅翠,你去喊王媽媽、唐管事過來,他們答應過我,我什麽時候贖身都可以的,我今日想替自己贖身!”
…………
…………
“這好端端,都沒有提前說一聲,怎麽說要走就走呢?我們母女倆相處一場,你好歹提前說一聲啊,你這樣,我怎麽跟東家交待?”
王嬷嬷作爲悅紅樓前前頭牌,雖然早已年老色衰,卻得意調教出來幾個姑娘正當紅,也令她在悅紅樓裏的地位穩如泰山。
即便是代表唐家管事的唐令德,平素對她也是客氣有加
,有什麽事都會找她商量。
王嬷嬷早就忘了當年被拐到悅紅樓的慘痛記憶,對自己當下的處境再滿意不過,怎麽都不可能眼睜睜看着搖錢樹一樣、同時也是她在悅紅樓地位保障之一的柳瓊兒這時贖身走人。
王嬷嬷不知道柳瓊兒吃錯了什麽藥,但想着以後還指望她從恩客那裏撈錢,保證她有一個好心情、有一個配合的态度,比什麽都重要。
所以,她心裏雖是氣急敗壞,卻還是能按捺住,與唐令德走過來,好言勸柳瓊兒不要沖動做傻事。
“我就想知道王媽媽跟唐管事答應我的,還算不算數?我攢夠贖身錢了,就巴望着今天能贖身,一刻都不想待這裏,還望王媽媽、唐管事成全,放瓊兒離開!”柳瓊兒知道開弓沒有回頭箭,咬牙說道。
“你這憨貨在這裏做甚?”唐令德憋一肚子火,不想急着對柳瓊兒用手段,卻陰沉着臉盯住披甲抱刀坐一旁的徐懷。
“你大爺才是憨貨,我是日你老娘啦,坐這裏不行?”徐懷怒目瞪過來。
唐令德不急着将怒氣撒到柳瓊兒這個不識擡舉的婊子頭上,但怎麽可能會繼續看徐懷在悅紅樓裏放肆?
他都沒有其他動作,就是眼神往身後的打手那裏一瞥,當下就有一人跳上前,左手伸出就要揪住徐懷的衣領子,右手捏拳更要直接朝徐懷的面門砸過來:
“你他娘敢來悅紅樓撒野?睜開你的狗眼看看,這是你這個狗雜碎能坐的地方?”
徐懷雙步離座虛立,左手化爪晃住那人的眼神,右腿翻踹如巨蟒從草叢深處猛然竄出,電光石火之間踹中那人的胸口,就聽着連聲“咔嚓”,那人竟破門直摔出去。
不等唐令德身後其他打手有動作,徐懷下一瞬便拔出刀來,跨步便朝唐令德當頭斬去。
伏蟒刀乃軍陣之刀,并無複雜套路,無論是橫斬、刺捅、重劈,諸多變化的精髓都是要保證勁力能恰到好處的落在接刃處。
徐懷以往是笨拙,但誰都不能否認他天生神力,編入軍陣之中便有以一敵十之勇。
徐武江以往也是希望他能揚長避短,刻意叫他多練習伏蟒刀中的劈斬法,以便他日後加入巡檢司,也有立身的根本。
在得盧雄點拔之前,徐懷拔刀劈斬,也有幾分力劈山嶽的氣勢。
徐懷淩厲拔刀直劈過來,唐令德便有一種被魇懾住、無可抵擋的恍惚感,身子僵滞住,直覺下一刻便會被這一刀分毫不差的劈成兩半。
“徐懷,不可殺人!”柳瓊兒厲聲尖叫起來。
徐懷收刀站回到柳瓊兒身後。
唐令德養尊處優多年,身手早就鈍了,呆若木雞的站在那裏,都懷疑徐懷這一刀已經劈下來,隻要自己稍動一下,身體就會分成兩半。
屋裏還有兩名打手,滿臉橫肉跟着唐令德過來,想要威吓柳瓊兒,這一刻也是直覺後腦勺發涼,轉頭看被徐懷一腳踹得破門摔出那人,人都已經被踹閉過氣去,這會兒都沒有爬起來。
這是殺胚啊!
徐懷也不看那兩人解下刀将唐令德護住,他隻是抱刀站在那裏,不耐煩的皺着眉頭,粗魯的問柳瓊兒:“這破事還要拖多久才能走?王老兒才給我十個銅子,我可不想錯過十七嬸蒸的臘肉——這些龜兒子要不讓路,我替你打殺出去得了,磨磨叽叽個雞掰!”
這殺胚才收了十個銅子,就不管不顧拔刀要殺人?
這世界瘋了,還是找殺手真這麽廉價?
唐令德這一刻都覺得脖子梗發涼,心想要
不是柳瓊兒叫住,自己得他娘死得有多冤啊!
老子就值十個銅子?
徐家這蠢貨,到底有沒有一點腦子啊!
“徐小哥稍安勿躁,王媽媽、唐管事都是講理的人,”柳瓊兒安慰一臉暴躁的徐懷,又跟王嬷嬷、唐令德解釋道,“瓊兒贖過身後,還有些私己物要搬出去,特意托王老相公喊徐小哥兒來幫忙——徐小哥做事不分輕重,還請王媽媽、唐管事不要見怪。”
“啥輕啥重,他娘趕緊點才是正經,才他娘十個銅子,還要我伺候你們一宿不成?”徐懷伸腳勾過一把椅子,挑飛起來将木格子窗戶撞開,舉起刀就要砍殺過去,但被柳瓊兒拽住。
徐懷不耐煩的将柳瓊兒朝王嬷嬷推撞過去,叫道:“昨天就受你們的鳥氣,奶都不讓摸一下!給大爺爽快點!”
有兩名打手守在窗戶外,猝不及防,被摔出來的椅子、撞塌的木窗撞得嗷嗷直叫,但他們将兵刃拿在手裏,卻不知道接下來要怎麽做,齊齊朝唐令德看過去。
唐令德能代表唐家坐鎮悅紅樓,也是經曆過風浪的,驚魂稍定之後也是大感頭痛。
他知道沒有辦法跟徐家這憨貨講道理,再看徐家這憨貨也不像要講道理的樣子,不可能讓他派人輕易拖走。
不過,真要拔刀相向的話,說不定要損幾條人命才能将這渾帳東西制服,但這事真要鬧到出人命的地步嗎?
唐令德突然發現,真要鬧到出人命的地步,不管是徐家這憨貨血濺悅紅樓,還是悅紅樓這邊有三五人死在這憨貨刀下,事情都不可能就此罷休。
“徐武江他娘怎麽還沒有到?”唐令德氣急敗壞的問院子裏的人。
柳瓊兒讓丫鬟過來說要贖身,唐令德得知徐家這憨貨在,就防了一手,已經派人去找徐武江了。
“徐武江不知去了哪裏,許是鄧郎君派遣出軍寨了;找到荻娘說這厮受王老相公所托過來,她管不着!”院子裏有人回道,“要不要再派人去找二爺?”
唐令德心想老二是巡檢司副都頭,但這殺胚确是王禀派過來的,老二就真能帶人過來将這殺胚強拖走?
唐令德臉色陰晴不定的盯住柳瓊兒好一會兒,問道:“那張紙确是王老相公贈給你的詞作?”
“唐管事對詞作也有興趣?”柳瓊兒故作糊塗的問道。
她這時候才相信徐懷的計謀管用了,而真正叫唐令德或者說叫唐令德身後唐家忌憚的還是王禀。
平民百姓就算死,也是沒冤可申的。
悅紅樓裏這些賣身爲奴的女孩子、小厮,每年總有一兩人不守規矩,被活活打死、殺雞駭猴,但就算告官,也就判一個失手殺奴、罰銀而已。
所以說,要沒有王禀,她今天鬧着贖身,唐令德當場查出銀子有問題,極有可能不容她申訴,就勒令她今天賣身接客。
甚至将她活活打死,也不過投官認罰二三百兩銀子的事情。
有了王禀就不一樣。
有王禀在背後,徐懷跟她今日大鬧悅紅樓,才能真正的折騰出浪花來。
王禀看似被貶唐州,身上已無官職,但王禀真要替苦主申冤,唐家得付出多大的代價,才能令縣令程倫英、知州陳實鐵着頭繼續偏袒唐家?
又或者說程倫英、陳實會不會借此良機,狠狠的訛唐家一把?
見唐令德忌憚了,柳瓊兒心就定了下來,拿起桌上那首詞給他遞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