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班主任的聲音停了下來。
“張繁弱。”
她放下粉筆：“趕快出去看一看是怎麽回事吧。”
“……”
張繁弱低着頭站起來，不敢去看周圍同學的目光，加快腳步跑了出去，他一離開，教室裏不再安靜，先前面無表情的人露出笑容，和前後桌一起交頭接耳。
“肯定是張繁弱的瘋娘又來了……”
“可惜現在沒放學，不然還可以跟過去看看…”
“你想看他娘的光腚？”
砰砰砰——
班主任拍了拍桌子，人們才重新安靜下來。
校門口，張繁弱氣喘籲籲的跑過來，門口幾個門衛聚在一起笑着看向那頭，一個頭發散亂披着羽絨服的女人低着頭站着，面前一個穿着白襯衫西裝褲的中年男人背着手訓斥着她，見到張繁弱人來了，他怒氣沖沖的走過來。
“張同學，我再跟你重申一遍，學校是學習的地方，不是你家人撒野搗亂的地方，我不管你家裏情況如何，但你必須跟你爸說好，我不希望這樣的事再一次發生！聽清楚沒有！”
“…聽清楚了。”
張繁弱低着頭保證道。
中年男人有點無奈，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保證了，但結果依舊是該來照來，要不是他班主任的勸阻，學校早就把這個學生開除了。
叮鈴叮鈴——
這時候下課鈴響了，沒被拖堂的學生争先恐後的跑出來到食堂裏吃午飯，有人在樓上看到了這邊情況，便呼朋喚友的趴在欄杆上笑嘻嘻的看‘好戲’。
“走吧走吧。”
主任不耐煩的揮揮手：“把你媽送回去，完事了再過來上課。”
張繁弱牽着不作聲的媽媽往回走。
他沒有生氣，因爲看到她臉上的傷痕便知道是怎麽回事了，便問道：“他又喝的爛醉然後才回來的？不是讓你躲着嗎？”
“那時候我正吃飯呢…”
女人擡起青了一塊的額頭，眼中含着淚水：“然後他就打我，我就跑，我害怕，就隻能來找你了。”
張繁弱點了點頭。
他面上沒有什麽表情，路過一家店的時候，女人擡起頭鼻子動了動，回頭看着他：“你餓不餓？我去要點東西給你吃吧。”
“……”
一句話沒得到回應。
女人轉過頭，卻見他的眼睛有點紅，語氣頓時有點驚慌：“媽忘記了不能向人家要東西吃，不要了不要了，咱們回家吧，回家我給你摘桃子吃。”
張繁弱迅速閉上眼睛，過會才睜開眼笑了笑：“對，咱們有手有腳不能去向人家要，我有錢，我帶你到裏面吃。”
他牽着女人到了裏面。
向店主要了一份四塊錢的拌面，待到熱騰騰的面上了桌子，女人興奮的拿起筷子，她也不會拌，張繁弱接過筷子給她将面拌勻，女人吃了口眼睛頓時瞪大。
“真香！真好吃，你快嘗嘗！”
她像個小女孩一樣興奮的将面推過來。
女人的病時好時壞，壞時根本無法交流，好時就像現在這樣，能記得一些事，但就跟個小孩似的。
“你吃吧。”
張繁弱将兜裏的兩個桃子掏出來用袖子擦了擦：“你給我摘的桃我還沒吃呢，我嘗嘗甜不甜。”
“你吃，甜的。”
女人樂呵呵的拿起筷子：“面我等會給你留。”
“……”
摻着花生醬的拌面太香了，女人大口大口的吃着，完全沉浸在了這世上最美味食物的幸福之中，但等她想起留面的事兒時，碗裏就剩下些面的汁水了。
“我吃太快了。”
她慌的一下把筷子扔到桌上：“沒注意，面沒了，面沒了……”
她不停碎碎念着。
張繁弱知道這是要發病的前兆，連忙上前安撫她：“沒事媽，我吃飽了，兩個桃子我都吃了，你讓我吃我也吃不下去了。”
另一邊，
一直看着母子倆的女店主走過來：“是啊，沒事，我再給你們上一份吧。”
女人的情緒稍微緩了點。
張繁弱婉拒了店主的好意，扶着女人走了，路上女人一直在自責，小聲說着自己不應該吃這麽多，那面真的很香什麽什麽的。
“真沒事。”
張繁弱哄小孩似的哄着她：“你要是覺得好吃，以後我再帶你過來吃。”
“不行。”
自責的女人抓着他的手：“這次你帶我吃，下次我帶你吃，咱們吃兩碗。”
“…好。”
回到了家，
家裏有些淩亂，被褥還有抽屜裏的東西都被翻在地上，桌上的錢也不見了，張繁弱将東西收拾好又給女人額頭擦了擦藥水，完事才重新跑回學校。
這時候都已經上兩節課了。
等下午放了學，他也沒有去晚自習，又跑十幾裏山路回去，割豬草，做飯，一切都和昨日仿佛。
等一切忙好，夜深人靜的時候，
他像昨天那樣捧着教材坐到門口，将隻剩下薄薄一層底兒的鞋脫掉，腳底闆有幾個水泡，他拿着針用火燒紅挑破，再将白天記下的日記攤開。
高三的課程很緊，
今天他已經落下了幾堂課，課上光聽卻看不清黑闆，他隻能全神貫注的記錄聽到的那些内容，但時間一長，落後是難免的。
張繁弱有了這個思想準備。
他成績本就不算太好，班裏中下遊，未來幾個月的測試估計無法維持現在的排名，985，211是不敢想了，一本也有些難，但總可以考上一個大學吧？
那就有希望。
他攤開白天記錄的筆記本，過了會眉頭皺緊，筆記本上居然多了兩頁内容，字迹也和他不同，都是些他沒聽到的考點和題目，這是誰給他記的？
……
晚自習的課堂裏依舊有老師在給底下學生講課，距離高考僅有幾個月了，所有老師和學生都在抓緊時間進行最後沖刺，
甚至連張四歲都開始重拾自己的高考記憶。
白天那個數字老師在台上講的唾沫亂飛，在所有人看不見的地方，張繁弱也拿着紙筆和順來的教材邊聽邊看。
雖然高考距他已經過去了很多年，
但是得益于漸漸強大的智力硬件和天賦，高中的知識點他隻需要看一遍，刷刷題就能将昔日的水平重拾起來。
沒錯，
他打算幫助大繁弱考上一個好點的學校。
在系統給予了他權限以後，他已經能夠初步幹涉這個世界的現實了，等他再學一陣子，确定自己沒問題以後就能給大繁弱講課了。
除了學業上，
生活上他也準備主動出擊，他雖然不是阿拉伯神燈，但也能客串一回白胡子……黑頭發小孩。
叮鈴鈴——
晚自習結束，這時候都快是深夜了，數學老師老李臨走前不忘交代幾句，在同學的一片再見聲中騎上自己的小電驢往家趕。
今天這麽累，
回家必須得整兩口才行。
今年班裏的生源素質都很不錯，清華北大不敢說，考幾個985應該問題不大，這樣年終福利，家長回禮就顯得未來可期了。
啪——
停下車子，車燈熄滅以後四周黑漆漆的，老李都已經習慣了，畢竟小鎮就這個條件，然而正當他準備上樓的時候，脖子後面忽然被人吹了一口陰風。
“呵呵呵——”
陰風裏面夾雜着一個小孩近在咫尺的笑聲，老李眨了眨眼睛，身體的血壓飛速上升。
……
第二天，
天才剛剛亮，睡夢中的張繁弱便在生物鍾的作用下醒過來，他盯了一會漆黑的天花闆，然後才擡起酸疼的腳開始忙活。
天完全放亮，
他在山路上小跑着，雖然很想跑快一點，但酸疼的腿完全提不了速。
第一節課肯定是要錯過了。
他内心沉重，然而走着走着，地上一抹粉色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張繁弱下意識停下腳步，從山路上撿起了那幾張錢。
三百塊！！
大鈔的顔色刺激着他的心跳，這輩子最多撿過五塊錢的張繁弱感覺腦袋都昏乎乎的，内心陷入天人交戰，以至于傻乎乎站在路邊而沒有邁開腿。
旁邊的張四歲看的都急死了。
這是在幹嘛？等失主嗎？不要傻了好不好！這三百塊錢可是他辛辛苦苦借的啊！
等了将近十來分鍾，
遲遲等不到失主的張繁弱也終于意識到，在這種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地方等人是種多麽愚蠢的行爲。
他重新上路，
到了鎮上，他并沒有直接去學校，而是去了派出所，直接來到窗口掏出那三百塊錢，交代來意以後，警察都有些意外。
看了他足足好幾秒鍾才猶豫着道：“同學，你挺善良的，隻是你把錢放在我們這，數額不太大的情況下，失主一般也不會到派出所來找，要不你拿回去吧？”
“……”
張繁弱聽到這也有些猶豫。
但是沒猶豫幾秒，他露出笑容：“叔叔，這錢不是我的，不能要，你們就放在這吧，失主萬一來了呢，應該是xx村的，那條路隻通那一個村，要是真有人來找你記得問問。”
幾十年了，
這裏的警察也是頭一次碰到這麽憨的人，沒辦法隻能點頭，見張繁弱轉身要走，警察又将他叫住：“同學，你鎮上高中的吧？你叫什麽，幾班的？你拾金不昧，我們也得找學校表揚表揚你，現在這樣的好人好事太少了。”
“不用不用！”
張繁弱黑瘦的臉上頭一次出現了腼腆，憋紅着臉直接轉身跑了，警察喊都沒喊住。
任誰也看不到，
一個四歲小孩在他身後滿臉無語的飄蕩着。
失策了啊，張四歲就怕數目太大會吓到他，所以特意挑了三百這個不算大的金額，可沒想到他居然會直接把錢交給警察叔叔。
張繁弱氣的都想直接現身揪他耳朵了。
窮則獨善其身聽沒聽過啊！有沒有體諒過他這個小鬼整夜飄蕩爲你奔波的苦啊！張繁弱你簡直沒有心！
不對，最後這句話好像是在罵自己。
就這麽一路飄到學校，各班早都傳來了老師的交談聲，張繁弱完美錯開了第一節課，而第二節恰好是數學老師老李的。
教室門打開以後，
臉上挂着兩個黑眼圈的老李同志看到張繁弱，眼中下意識流露出驚恐，但随後他收斂起情緒，和顔悅色的道：“繁弱啊，這都上第二節課了，趕緊進來吧。”
“……”
張繁弱意外的看了他一眼。
要是老李語氣不好，那他已經習以爲常并不會在意，但這麽好言好語的反而讓他有些緊張，頓時連話都說不好，一句謝謝李老師都說的結結巴巴的，引來了哄堂大笑。
“笑什麽！”
老李闆着臉嚴肅的大聲道：“張同學每天都要走十幾裏山路才能來鎮上上學，你們有的同學爸媽給租好房子，給足生活費成績都不如他，怎麽有臉笑得！應該向他學習才對！”
“……”
班裏瞬間安靜下來。
老李幹咳一聲，又換上和藹的神色看向張繁弱：“張同學啊，昨天老師讓你和趙良換座位，事後才想起來你近視，這是老師做的不對，沒有查清楚你的情況，你收拾收拾東西還是坐回原來的座位吧。”
“……”
張繁弱感覺有些不對勁。
但是哪兒不對勁他又說不上來，就感覺從昨天晚上開始就這樣了。
換回了熟悉的座位，
張繁弱收斂起内心情緒好好聽講，等到下課了，先前又換回後排的趙良帶着兩個同學跑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
“張繁弱，我們都小看你了啊。”
趙良眯着眼睛陰陽怪氣的道：“你給老李送了多少東西啊，我屁股都沒坐熱就被你趕回來了，你家條件可以啊。”
“…我沒送。”
張繁弱表情有點不大自然：“而且我真的近視，可能是李老師知道我近視……”
“你就鬼扯吧。”
趙良笑容漸漸消失：“老李啥人你不清楚？他能有那麽好心？你家到底送了他多少東西？我家的酒是不是白送了？”
張繁弱閉上嘴沒再說話。
他不是一個喜歡背後說人壞話的，昨天沒有，今天也不會有。
“你牛逼。”
一行人走了。
之後張繁弱便感覺同學看着自己的眼神都有些不對，怎麽個不對他說不上來，就是被盯着有些不舒服。
等到中午放學的時候。
“張同學，走啊，一起去食堂吃飯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