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女看上去很蒼老,穿着紅色孕婦裝,拿着抄網時候的動作都有些受影響,旁邊秦晚台見了不禁開口道:“您慢點,我們不急,店裏就您一個人啊?”
“我老公在後面忙着呢。”
婦女拿着抄網笑道:“老闆先看看要哪條魚,等會我再讓他過來給你們殺。”
“行嘞。”
“……”
大人們在交談,如意如願這兩個小孩正趴在水箱旁邊看魚,唯獨張繁弱在盯着那個女人看,倒沒有什麽熱淚盈眶的狗血戲碼,就是覺得五味雜陳。
這個女人,他叫了幾十年的媽媽。
張繁弱依稀還能記得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院長領着他過去,辦公室裏那對中年婦女站着,臉和衣着已經記不清楚了,就記得二人見了他很滿意,一直在笑着,誇的話也記不清了。
當時的笑容和現在漸漸重合,
一切都愈發清晰起來。
張繁弱記得這個養母當時慌裏慌張的從養父帶來的劣質皮包裏給他掏了一把糖,也就是這一把糖讓院長後來問他願不願意過去時,年幼的他想起剛剛的甜味,下意識點了點頭。
仔細想想,
命運也就在那時發生了偏移。
張繁弱往店裏走了走,大多地方和童年都對得上号,店面的後面堆放着雜物,天花闆有個樓梯收着,一家人平常就睡在上面,一直到張繁弱八九歲才從上面搬出去。
還有那台立式風扇。
這會看着還很新,等到張繁弱上初中它還在店裏服役,轉動的時候嗡嗡響,張繁弱一度懷疑這是軍工企業轉型後生産的。
……
曾幾何時,這個店面裏的一切都讓他作嘔,張繁弱那時候學習最大的動力,就是想走出去,高考假期的某天晚上還暗自發誓,以後再也不去海鮮市場這類充滿魚腥味的地方。
如今故地重遊說不上懷念,
就是有些淡淡的怅然。
“這是你家的孩子吧?”
前世養母的聲音将他拉回了現實,張繁弱回過神,卻見她正指着自己笑道:“長得又白又俊,這樣的孩子誰看了都打心眼裏喜歡,我看着還有點眼熟呢。”
秦晚台眯着眼笑了笑:“小孩子都是這時候最可愛,大姐您有幾個孩子啊?”
張繁弱在一旁欲言又止,
他知道秦晚台年齡是要比前世養母大的,隻是半生操勞,讓二人的面容完全不像是同個時代的人。
前世養母也覺得她這聲大姐喊的沒毛病。
“就肚裏這一個。”
她微低着頭,粗糙帶着魚尾紋的眼睛帶着笑,用手輕輕摸着自己肚子:“好多年沒懷上,去年稀裏糊塗懷上了,也是老天爺可憐俺們啊。”
她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和表情溫柔的不像話,張繁弱記憶裏鮮少看到這樣的她,就記得她嗓門很大,哪怕是對他那個弟弟也是一樣,像個最傳統的父母一樣不懂得去表達自己的愛。
偏心是有的。
但要說對他有多壞,那好像也說不上,一切曾讓他年輕時候咬牙切齒的點,很多年以後再品味似乎也情有可原。
養父養母就是最普通的那種芸芸衆生,眼睛裏隻有自己的那個小家,市儈中透着點小聰明也談不上多麽善良,但除非活不下去不然也做不成真正的壞人。
這讓張繁弱想起了何婵說的那句話。
真是操蛋的真實。
“發什麽呆?”
“……”
張繁弱腦袋被秦晚台一陣揉,這會才發現他湊的有些近了,前世的養母摸着肚子樂呵呵的看着他:“是不是想摸阿姨的肚子?來吧,沒事,輕點摸就行了。”
“……”
張繁弱愣了愣。
要是旁人的話那他肯定會拒絕,但這會在養母肚子裏的,肯定是那小子了……
張繁弱大着膽子伸出手輕輕摸了摸。
怎麽說呢,觸感很奇妙,能感受到一些輕微的胎動,張繁弱嘴角露出一絲微笑,心裏想了很多。
這次可沒有他了。
再過幾年養父母要是不請幫工,殺魚的就是這小子了,也沒人再給他義務輔導作業,小夥汁的童年估計就沒那麽悠哉了。
但十幾年後,
那個每年都會在軟件上給他發生日祝福連帶紅包的人,估計也不會知道自己曾有個哥哥了吧。
“他在動。”
張繁弱收回手感慨莫名的笑了笑:“一定是個小弟弟。”
他打算當一回預言家。
然而前世養母搖了搖頭,笑着道:“私底下問醫生了,是個女孩,不過女孩也好,現在不都說女孩貼心嗎?”
“……”
回去的路上,張繁弱一直有些心不在焉。
女孩?
爲什麽會是女孩呢?
明明應該是個小男孩啊,一個小時候白白淨淨還挺可愛,高中以後就逐漸長殘的男孩啊!名字他都還記得呢,周夢俊!
大學的時候,
有段時間自己對家裏非常厭惡,唯獨對這個弟弟感觀複雜,因爲他可以說養父母苛待了自己,但沒法說這個弟弟對他不好。
二人一同長大。
以前粘在一起玩過,他不懂事的時候自己打過,他雖然皮的很,但有什麽好吃的會想着他,有錢的時候也會經常借給他,雖然是借,但他也從來沒有要過。
正因如此,
前世張繁弱年紀大了以後,爲數不多的遺憾就是爲了抗拒那個家而疏遠了他,于是曾經那個會跟他分享糗事,跟他分享最近又泡了哪個妹子的兄弟不見了。
他也再沒辦法逮個人,
毫無忌憚的調侃他長得醜玩的花了。
這一世張繁弱雖然沒打算強行續上這個緣分,但是好好的一個人,莫名其妙的消失了算怎麽回事?他有些接受不了。
内心深處,原因是什麽張繁弱也知道。
他就是那個煽動風暴的蝴蝶,養父母前兩年來過院裏一次,那時候剛重生沒多久的他沒有走進辦公室,養父母也沒從院裏領養别人,于是他的命運軌迹,還有養父母一家的命運軌迹都發生了偏移。
是他把周夢俊扇沒的啊。
“小孩,怎麽啦?”
秦晚台看出了他的不對勁,牽着他的手微微用力:“心裏想什麽呢?還在想賣魚阿姨肚子裏的小妹妹?”
“……沒有。”
張繁弱小臉有些陰郁。
小妹妹他又沒見過,他在想那個被他扇沒了的小弟弟啊。
這種情緒一時半會很難緩解下來,
秦晚台察覺到了,但是在外面也沒法好好問,直到回了家,她将手中的菜直接放到客廳桌上,牽着張繁弱就坐到了沙發上。
“來,跟阿姨好好說說。”
秦晚台一手摟着,一手摸摸他的臉:“這一看就是有心事的樣子,到底怎麽回事啊?”
内心她也納悶。
這一路上明明沒發生啥事啊,怎麽就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呢?某一瞬間她甚至懷疑張繁弱知道回家要挨打,所以故意裝出這副樣子。
但裝也裝的太逼真了,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秦晚台隻能好脾氣的哄着他,想從小孩嘴裏問出話來。
張繁弱嘴上敷衍着她。
撇眼一看,他發現桌子上放着根竹條,順手便抄了起來:“秦姨,這是什麽啊?”
“……這個啊。”
秦晚台反應速度很快,輕描淡寫的将竹條拿過來,道:“阿姨看忘歸最近有些不聽話,準備回頭收拾她。”
?
莫忘歸在他沒回家的時候做了什麽嗎?
這點張繁弱不得而知,但他這時候心情實在不好,就躺在沙發上整個人散發出一股厭世的氣息:“秦姨,我真的沒事,你不用擔心我,你先去做飯吧,莫姐姐等會就回來了。”
“……”
秦晚台左右問不出來。
仔細回想又發現一路上确實沒遇到過什麽緻郁的事兒,唯獨就那個賣魚老闆娘讓他摸了摸肚子,然後回來就這樣了。
莫非……
她腦海中閃過一道精光。
随後心情便沉重起來,懂了,這怕是觸景傷情了吧,調查過張繁弱身世的秦晚台自然知道他雙親已經不在世了,這會心裏便隻剩下憐惜了。
“行,阿姨去給你做飯去啊。”
秦晚台攝手攝腳去了廚房,然後拿起手機,一臉鄭重的按着鍵盤。
過了半個小時。
張繁弱正在沙發上鹹魚躺着,客廳大門忽然被推開,莫忘歸賊頭鼠目的露出個腦袋向裏看過來,然後便将眼睛鎖定在了他身上。
?
張繁弱疑惑的看着她。
莫忘歸沖他露出一個甜甜的微笑,這讓張繁弱更困惑了,真的有人挨打之前還能笑得這麽開心嗎?
“繁弱!”
莫忘歸跳進來,三步兩步沖到沙發上,提起手裏的籠子:“你看姐姐給你買了什麽!當當當當——”
“汪汪——”
籠子裏的不明物體叫了兩聲。
張繁弱愣了愣,看着她籠子裏的東西有些說不出話來,那是一條狗沒錯,白胸黑背,耳朵很尖,眼神很……睿智?
“我在寵物商店給你買的。”
莫忘歸将籠子打開,裏面的小狗飛速跑到一邊,前者追過去拎着後頸皮将它提過來,邀功道:“你看,可不可愛?才兩個月大,我問店主了,這狗很親人的。”
“……”
這特麽何止是親人啊。
這特麽純純親爹啊。
張繁弱擔心的看了眼皮質沙發,然後回頭向這一人一狗看過去:“莫姐姐,你還是把這狗給送回去吧。”
“送回去幹嘛啊?”
說這話的卻不是莫忘歸,而是從廚房出來的秦晚台,她笑着接過狗看了眼,道:“這狗挺好的啊,看着可愛又精神,留下來給你當個伴兒多好啊?”
被她抱着的哈士奇狗嘴邪魅一笑。
張繁弱有點無語,不過一家之主秦晚台都說好了,那就留着呗,反正抓壞幾個沙發對莫家又不算什麽事兒。
“你要不要抱抱它?”
莫忘歸一臉期待的看着他:“回來之前我給它在店裏洗了,現在身上一點都不髒。”
“…那就抱抱吧。”
張繁弱接過狗放膝蓋上摸了摸。
随後心情也好了點,主要這狗天性不老實,而且還不怕生,張繁弱摸它的時候一會張嘴舔舔,一會用腳扒拉着他的褲子。
張繁弱這個愁啊。
這天賦技能看樣子級别挺高啊,以後堅決不能讓它進自己屋。
另一邊。
莫忘歸和秦晚台湊到一起,後者滿意的看了眼女兒:“事辦的挺漂亮的,繁弱好像還挺喜歡的。”
“那是,我特意跟店主說要活潑點的。”
莫忘歸笑得一副不知社會險惡的樣子:“然後店主說,這狗最活潑。”
“嗯。”
秦晚台點了點頭,回身繼續做飯:“你今天忙完能閑幾天了吧?這幾天勤陪他玩玩,别讓他一個人的時候老瞎想。”
“好,你放心。”
莫忘歸滿臉認同的點了點頭:“晚上我陪着他睡吧,媽你年紀有點大了,身上母性氣息太濃,容易讓他觸景生情。”
?
秦晚台撇過頭疑惑的看了她一眼。
是這樣子的嗎?
怎麽聽着感覺不對味呢?什麽叫年紀有點大了,前段時間出門逛街的時候不還說和自己更像姐妹嗎?
“忘歸,你把客廳桌上的竹條拿過來。”
“啊?拿哪個幹什麽?”
“煲湯,竹條炖小雞。”
“竹條也能煲湯嗎?”
“能啊,媽剛學的。”
“……”
年少無知的莫忘歸真去拿了,張繁弱滿臉震驚的看着她,莫忘歸卻沖他嫣然一笑:“再玩會吧,晚上有竹條炖小雞吃呢。”
“……”
張繁弱看着她的背影猶豫了會。
最終還是沒出聲,要是提醒了,萬一小雞變雞崽了呢?他忍着良心上的不安,遠遠聽着廚房裏的動靜。
“媽,拿到了,小雞呢?冰箱裏嗎?”
“小雞不是在這嗎?”
“啊?”
“……”
随後幾聲慘叫,莫小雞咯吱咯吱的跑了出來。
張繁弱強忍着笑。
懷裏的哈奇士見此情形,狗眼一轉,從張繁弱腿上爬下來,搖着小尾巴跑到廚房讨好秦晚台去了。
這蠢狗……
夜晚,吃完晚飯。
張繁弱洗好澡回到床上跟白幼狸聊了一會,随後便幹躺着睡不着覺,趁着莫忘歸回來的這一段時間,他猶豫了許久,最終打開了系統。
雖然一下午都在安慰自己。
但内心終究是有些意難平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