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老四雖被關在審訊室裏,但并非羁押審訊。
這個審訊室隻有一道小門,按照規定,工作人員也不能輕易進入,對他來說比較安全。
劉豔在審訊室裏大口抽着煙,他腳下滿是煙頭,整個審訊室煙霧缭繞,好似“人間仙境”。
我捂着鼻子走進審訊室,把屋子裏的排氣扇打開。
“劉豔,你從昨天到現在,一直沒休息嗎?”
相比于昨天,劉豔的黑眼圈更重了。
劉豔站起來,伸了伸胳膊,随後捂着腰,滿臉疲憊。
“睡了倆小時。”
“你還是去睡會兒吧,可别猝死在崗位上。”
劉豔給了我肩膀一拳,笑罵。
“烏鴉嘴,咒你姐姐。”
玩笑開完了,該說正事了。
“裴鎮長交代了嗎?”
劉豔還沒開口,裴老四拍着桌子急了起來。
“交代!交代什麽啊!”
“是你們說讓鎮上最近碰到怪事的人過來尋求幫助,爲什麽我來了,你們卻把我當犯人對待!”
我問劉豔。
“劉豔,他有什麽預感?”
“他說自己老是做同一個噩夢,但就是不告訴我夢的内容。”
裴老四見我不理會他,把桌子拍的哐哐響,随後從口袋裏掏出手機。
“我認識你們局長,我要投訴你們!”
說着,裴老四就開始翻找号碼。
這家夥,好心當成驢肝肺啊。
裴老四是鎮長,和劉豔一樣,都是體制裏的人。
他們有自己的一套處事規則,劉豔滿肚子火,此刻也不好發作。
我不是體制裏的人,也不是鎮子上的人,不怕得罪他。
我走到裴老四面前,伸手使勁往他面前的桌子上一拍。
“嘭!”
這桌子是空心的,拍起來格外響,着實把裴老四給吓了一跳,他手裏的手機都扔了出去,啪的一聲摔在地上,屏幕不亮了。
裴老四盯着我,聲音結巴。
“你……你……想幹嘛?”
我面帶微笑。
“不幹嘛,既然你不想老實交代,就請回吧。”
我伸出手,指向審訊室的門,做出“請”的動作。
裴老四見我不怎麽兇,又擺起了架子。
他從地上撿起手機,摁了兩下,屏幕依舊沒亮。
“我手機被你摔壞了,你得賠錢,否則這事兒沒完!”
我懶得理他。
“走吧劉豔,去我家吃火鍋,這種人,死了就死了吧。”
劉豔十分猶豫,她是個有責任心和正義感的好警察,就算再讨厭裴老四,也沒法眼睜睜的看着他死去。
真是不知道該誇獎劉豔,還是……
哎,天生的勞碌命啊!
正當我思考用什麽辦法能讓裴老四乖乖開口時,有人走進了審訊室。
“豔姐,我給你們買了盒飯,先吃點吧。”
是個穿着制服的女刑警。
她看到我,稍許尴尬。
“我不知道還有客人,隻買了兩份……”
我擺擺手。
“沒事,一會兒我回家吃火鍋。”
女刑警遞給劉豔一份盒飯,另一份放在裴老四面前。
“你們快些吃吧,一會兒就涼了。”
這女刑警,還挺溫柔的。
女刑警離開了,劉豔打開盒飯扒拉了兩口,蔥燒排骨配米飯,還挺香的。
“江辰,你吃不吃?”
我擺擺手。
“就這麽點,你還分給我,自己吃吧。”
我還心心念念的想回家吃火鍋呢,希望鐵錘能給我留點肉……
這麽一想,我感到深深的絕望,以鐵錘的胃口,等我回家,估計隻剩下菜葉和豆腐了。
我看到裴老四鼻子動了動,這個點,估計他也沒吃飯呢。
他打開面前的盒飯,孜然羊肉蓋澆飯,香氣撲鼻。
裴老四咽了咽口水,抓起了筷子。
我忽然想到一個事兒。
“劉豔,剛才那個女刑警,是你的同事?”
劉豔又往嘴裏扒拉兩口飯,邊嚼邊說。
“是啊,兩年前進的刑警隊,一直和我搭檔,别看是個女同志,業務水平沒的說。”
我臉色一變,急忙轉身。
隻見裴老四正夾着一塊羊肉,準備往嘴裏塞。
我急忙喊道。
“别吃!”
我大步向前一跨,伸手就是一巴掌。
“啪!”
裴老四手裏的筷子和盒飯,都被我拍到了地上。
裴老四剛剛握筷的手被我抽紅了,然而他的臉更紅。
他伸手指着我,因爲氣憤,手指抖個不停。
“你……你……我要告你暴力執法!”
劉豔放下盒飯走到我面前。
“江辰,你在做什麽?”
我松了口氣。
“差點出事。”
我瞪了一眼裴老四,沒好氣的吼他。
“告你妹的告,老子又不是警察,哪門子的暴力執法!”
“老子救了你的命,知不知道!”
我低頭看了一眼被我打翻在地的盒飯。
“劉豔,找人檢測一下這盒飯,是不是有毒。”
劉豔臉色當即就變了。
我安慰他。
“别擔心,怪是按規則殺人的,你那盒,沒毒。”
劉豔這才松了口氣。
“江辰,你的意思是,剛剛給我們送飯的……是怪?”
“嗯。”
我之所以如此肯定,是因爲劉豔手下的刑警我都見過。
哪裏有什麽女同志!
如果劉豔剛剛說是新來的,我或許還不會懷疑,但他說的是,那個女刑警已經工作兩年了。
毫無疑問,她是怪假扮的。
怪能影響人的認知。
幸好有我在,否則裴老四就要死在這審訊室中了。
裴老四的那份盒飯被送去檢驗,鎮上有家醫院,剛好有設備。
爲了保險起見,劉豔吃的那份,也送去檢驗了。
檢驗結果一個小時後就出來了。
劉豔吃的那盒蔥燒排骨沒事,裴老四那盒孜然羊肉中,檢查出了耗子藥成分。
我把檢查結果拍在裴老四面前,他看過後,身子癱軟在椅背上,臉色發白,嘴唇顫個不停。
我問他。
“你也看到了,有人要殺你,你隻有老實交代自己做過什麽事,我們才能救你。”
面對我的質問,裴老四仍舊死鴨子嘴硬。
“交……交代什麽?
我又沒……沒做過什麽壞事,有什麽好……好交代的。”
就他這個磕巴的樣子,說他沒做過壞事,傻子都不一定信。
我坐在桌子上,饒有興趣的打量着裴老四。
“你是不想說呢,還是記不起來了?”
“記不起來了……不,我沒做過什麽壞事!”
我看出來了,這家夥不是記不起來了,也不是不想說,而是犯過的錯誤太多,自己不知道該說哪一件。
以前我覺得這個鎮長挺好的,沒曾想,也是個知人知面不知心的家夥。
前三個被害者,死法都是曾經自己害過人的手段。
怪想毒死裴老四……
“裴鎮長,你是不是毒死過人?”
裴老四臉色通紅,怒氣沖沖。
“你放屁!”
他剛想對着我破口大罵,腦袋卻忽然一激靈,臉上的肥肉抖了三抖。
此時的裴老四眼睛睜大,瞳孔收縮。
這是人遇到、想到可怕的事情,所産生的本能反應。
他想起來了。
我猜對了。
裴老四低聲喃喃自語。
“這麽多年了……這麽多年了……怎麽可能……怎麽可能……”
我拍了拍桌子,把裴老四驚醒。
“想到了?
說吧。”
“沒有!我從沒害過人!”
還嘴硬呢。
我也生氣了。
“裴老四!你别敬酒不吃吃罰酒,我們是來幫你的!”
“你要不老實說出來,還會有人繼續投毒,有本事這輩子不吃不喝!”
“等死吧你!”
說完,我扭頭就走,這王八羔子,死了活該。
我快走出審訊室的時候,忽然聽到裴老四在我身後大喊。
“别走!”
我停下腳步,扭過頭看他。
裴老四神情暗淡,語氣也低了下去。
“你别走……”
我轉過身,抱着胳膊看着他。
隻要裴老四再說瞎話打馬虎眼,我立馬就走,頭也不回。
裴老四用雙手捂住自己的臉,聲音從他的指縫間冒出來。
“我……我的确毒死過人……”
他交代了。
我和劉豔走到審訊桌前,一人搬來一把椅子坐下。
裴老四使勁揉了揉臉。
“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當時我才四歲。”
“鎮上的人都知道,在五十多年前,我們裴家曾是地主。”
“那時候還沒鬧鬥地主分土地的運動,我們裴家一戶獨大。”
“那個年代,這個鎮還隻是個小村子,村裏有個孫寡,婦,帶着一個和我差不多大的小姑娘。”
“孫寡,婦家裏窮,常常吃不上飯,那小姑娘餓壞了,把我手裏的糖葫蘆給搶走了。”
“我那時候太小了,什麽都不懂,我看家裏的長工,在家裏鬧耗子的時候,會用耗子藥……”
裴老四說到這,哽咽了很久。
“我把耗子藥塗在糖葫蘆上,找到那小姑娘,說請她吃糖葫蘆……”
“你們相信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那時候,隻想報她搶我糖葫蘆的仇……我真不是故意的。”
我反問他。
“後來呢?”
其實,我已經猜到了答案,隻不過想要再确認一下。
“小姑娘毒死了,孫寡,婦沒了女兒,瘋了,沒兩年就不見了。”
“那個時代人命不值錢,我家又是地主,沒人追究。”
裴老四抹了把淚。
“長大後,我才知道自己做了多麽可怕的事情,這事兒憋我心裏五十年了,我從沒對别人說過。”
“本來我已經忘記那小女孩的模樣,可最近半個月,我隻要閉上眼睛,就會夢到她……”
劉豔問我。
“現在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守株待兔呗!
我指了指腳下。
“劉豔,從現在開始,這間審訊室,隻能咱三個在這待着,誰也不許進。”
“如果有人上廁所,其他兩人必須陪着。”
之所以不是一個人陪着,是謹防怪假冒落單的那個人。
“如果餓了要吃飯,咱三個也必須得同時去吃。”
劉豔點了點頭。
“那也隻能這樣了,我打個電話,讓人搬三張折疊床過來。”
“好。”
折疊床和被褥搬了過來,劉豔實在是疲倦的不行了,躺下沒十秒鍾就睡着了。
我也想睡一會兒,不過我和劉豔總得有人醒着,否則怪溜進來都不知道。
鐵錘打電話,問我還回不回家吃火鍋,她給我留了一盤肉。
“鐵錘,你把肉吃了吧,不用給我留了。”
“把電話給我姑婆。”
姑婆接過電話。
“姑婆,我幫着劉豔一起辦案呢,可能回不去了,你們别等我了。”
姑婆答應了。
“好,你也别累着。”
扣掉電話後,我内心一陣煩躁,今天卻在警局回不了家,真他娘的……
我使勁瞪了一眼裴老四,都怪他。
要是眼光能變成刀子,我能在裴老四身上,切下一堆肉片。
裴老四現在搞清楚了,要殺他的不是人,而是“鬼”。
在普通人的認知裏,怪就是鬼。
他臉上堆着笑,湊到我面前。
“高人,您真的能救我?”
說實話,我真不想救他,不過他犯的過錯,應該由法律去制裁,而不是怪。
陽間有陽間的法律,陰間有陰間的規則,兩者誰也不能插手對方的事情。
更何況,消滅陽間的怪,本就是陰陽師的責任。
“你老實待着别亂動,我就能救你。”
裴老四立馬老實的坐在自己的床上,巴結我。
“高人,你隻要能救我,我裴老四一定重謝,重謝!”
我問裴老四。
“之前我問你是不是害過人,你支支吾吾的,是不是害了太多,自己都不知道交代哪件事了?”
裴老四連忙否認。
“沒有,高人您千萬不要瞎說。”
“我裴老四是犯過許多錯誤,頂多是小貪小賄,害人的事情,真沒做過啊!”
“那個小姑娘……我那時還是個孩子啊!”
我懶得理他,等消滅這隻怪,裴老四的罪過,自然有法律制裁。
玄學界的陰陽師隻管鬼怪,不管人。
我透過窗戶,看向外面的天空。
鎮子不比城市,夜間沒幾處燈光,天上的星星和月亮,真亮。
裴老四不說話,這夜晚,真甯靜。
劉豔的呼噜聲響了起來……講真的,我非常佩服。
劉豔的呼噜聲,實在是太可怕了!
不說跟打雷似的,但比農村裏耕地用的拖拉機,也差不多少。
裴老四捂着耳朵在床上翻來覆去,甚至用棉被蓋住頭,仍舊睡不着。
他知道自己得靠劉豔活着,也不敢去把劉豔叫醒。
我本來就沒打算睡,倒也無所謂。
不過我做了一件事,拿了劉豔的手機,用他的大拇指解鎖,然後打開錄音軟件,将他的呼噜聲錄下,設置成手機鈴聲。
……
“天亮了?”
劉豔十分不好意思。
“江辰,我本想睡一個小時接你班的……”
我笑了笑。
“沒事,你兩天隻睡了兩小時,鐵打的身體也撐不住啊,休息好了嗎?”
劉豔伸展了一下身體,估計仍舊酸痛疲憊。
“好多了。”
裴老四捂着褲,裆,滿臉苦澀。
“劉警官已經醒了,咱……咱去廁所吧?”
這家夥,膀胱都快撐破了。
昨晚說好了的,不管去做什麽事,三個人必須一起行動。
劉豔很不好意思。
“走吧。”
我們三個去廁所開閘放水,随後我洗了把臉,一陣舒爽。
剛走出廁所,我的肚子咕的一聲叫了起來。
除夕夜團圓飯我都沒吃,肚子抗,議了。
劉豔笑着說。
“走吧,咱去吃早飯,姐姐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