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是有備而來。
“是京劇《女起解》選段?”
那姑娘一抖,轉過身來,露出受驚小鹿一樣躲閃的眼神。
“對不起,我馬上就走。”
她直接鞠了個九十度的躬,然後轉身就要離開,帶動着腦後紮的麻花辮都一甩一甩的。
“等等!”
聽到喊聲,背對着陸行川的倩影抖了一下。
陸行川看人多準啊。
他一眼就看出這姑娘前後的反差了。
之前吊嗓練戲的時候,她眉眼間那種自信還有英氣勃勃的身段是遮掩不住的。
但現在......卻變得這麽......自卑。
一直低着頭,肩膀還縮着。
話說她低頭也沒用啊,就這身材,低頭也看不到她自己的鞋子。
不過陸行川身爲一個曾經百花叢中過的男人,當然知道該怎麽跟對方交流。
其實跟妹子聊天,最重要的是互動。
你得激發對方的溝通欲望。
而怎麽才能做到?
特别是針對這個有些自卑的女孩兒,該怎麽才能激發起她跟一個陌生人的交流欲?
首先不能長得太奇形怪狀。
其次衣服裝扮要幹淨。
這樣最起碼不會讓人第一眼就産生不适感。
然後就要投其所好去聊對方有自信的事情。
最後就是露個破綻給對方。
那句話怎麽說來着?
得先産生共情。
比如知道對方是老師,就說“我有個朋友也是老師,他經常跟我吐槽遇到的那些奇葩家長巴拉巴拉”。
諸如此類。
現在,陸行川就要開始自己的操作了。
“蘇三離了HD縣,将身來在大街前
“未曾開言我心好慘,過往的君子聽我言~~”
唱了兩句,陸行川笑笑,“是這樣唱的嗎?”
他可是專業的。
哪怕是唱戲,也是無懈可擊。
所以哪怕這裏他故意賣個破綻,這姑娘也看不出他是故意的。
果不其然,心思單純的小姑娘秀眉微蹙,張嘴想說些什麽,但猶豫了一下還是沒說。
不過好歹她沒想着跑路了。
陸行川笑笑,聲音放柔,“我散步路過這裏的時候聽到你在吊嗓,說實話,你是我見過最出色的年輕戲曲演員了。一時技癢,實在抱歉。
“對了,如果方便的話,能說說你師傅是哪位先生嗎?”
“我是跟着玉壽成先生學戲的。”小姑娘抿抿嘴,低着頭輕聲道,“你剛才那裏有個地方......唱錯了。”
接着她有點兒慌張,趕忙補救,“其實你的聲音天賦要比我好很多的,技巧也比我好,隻是我學的早而已。”
“那沒有,你肯定是比我厲害的。”陸行川不着痕迹緩緩靠近,“對了,還沒自我介紹呢。我叫陸行川,陸地的陸,行走的行,川流的川,你呢?”
女孩兒遲疑了一下,怯懦的杏仁眼低垂,輕聲說道:“安南笙,安心的安,南方的南,吹笙鼓簧的笙。”
“好名字。”陸行川心裏記下了這個名字,然後就開始得寸進尺進一步試探,“你也是學生?對了,我今年剛大一。”
那女孩兒猶豫了一下,老實回答,“我也是今年大一。”
“我是經貿的,你是中戲的?”
安南笙搖頭,腦袋後面紮着的粗麻花辮兒跟着左右甩着,“我是中傳的,播音主持專業。”
陸行川當然知道,畢竟上次他一路跟着人家。
不過他還是裝出了驚訝的表情,“啊?你唱戲唱這麽好沒走專業路線?”
安南笙眼神一黯,輕咬着下唇瓣搖搖頭沒接腔。
陸行川心中了然。
他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其實......我是想走專業路子的。”
安南笙擡頭看看他,緊接着又低下頭去。
半晌,她清麗卻微弱的聲音傳入陸行川耳中,“那爲什麽不去呢?”
陸行川從她語氣中聽出了羨慕和惆怅。
不過隻要對方提問題就好。
這就是關系不知不覺中拉近的證明。
互動互動,顧名思義就是互相動。
隻有一邊動顯然沒用。
他歎了口氣,“說出來不怕你笑話,就是因爲沒錢。而且未來無法保障,再加上我也不是拔尖的,以後如果被淘汰的話找工作都難。”
他不好意思笑笑,“我家裏條件比較一般,見笑了。”
“沒有,很厲害了。”安南笙趕忙搖頭。
陸行川趕緊趁熱,“那你呢?以你的水平就是現在進劇團也沒問題,你怎麽沒去?”
安南笙抿了抿嘴。
陸行川十分體貼,“沒關系,這個也沒什麽說的必要。”
“不行,你都說了......”小姑娘還挺倔。
可惜,單純的安南笙已經落入了陸行川的陷阱。
他爲啥要說之前的話?
這就是先賣慘,說些自己隐私上的悲劇。
然後對方覺得你都說了,我不說就太那什麽了。
所以大概率也會說。
當然,僅針對這種單純的人。
老油子都明白一個道理——交淺言深。
果然,安南笙還是說了。
她低下頭,劉海遮住雙眼,聲若蚊蠅,“我之前腰傷,劇團說要留名額的話要交三十萬......校長奶奶把我養大就已經夠辛苦了......”
很顯然,她沒錢。
要不然也不可能上大學了還穿着布鞋,身上穿的還是高中校服。
而且還洗的發白。
加上這種寬大的感覺,很明顯就是買的大号校服,奔着穿三年去的。
不過這個校長奶奶......
陸行川眉頭緊縮。
這姑娘......是孤兒?
像這種沒情商的問題他肯定是不會問的。
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陸行川擡頭道:“能加個聯系方式不?”
安南笙擡起頭,一雙楚楚可憐的杏仁眼中倒映着陸行川的樣子,她眼神裏滿是疑惑。
“其實我有個夢想圓,從小我就想拍一部電影,可一直找不到主角。我覺得再不拍的話,可能這輩子都沒機會了。”
頓了頓,陸行川誠意滿滿,“南笙,你願意幫我這個忙嗎?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覺得特親切。”
安南笙遲疑着搖了搖頭,“我不懂電影的......”
在她看來,拍電影是十分高大上的東西,以前她隻在收音機裏聽過記者采訪電影導演跟明星的事情。
電影她倒是看過,在孫奶奶學校裏的時候看過。
不過那個距離她實在太遙遠了。
她想拒絕,但看着陸行川熱切正直的眼神,她又不知道該怎麽拒絕。
畢竟......這可是對方的夢想啊。
咬了咬下唇,她緊緊攥着蓋住半隻手掌的衣袖,下意識後退了一步。
“沒關系,隻是微電影而已。”陸行川說的他自己都快信了,“隻是簡簡單單幫個忙,放心,管吃,而且有辛苦費。
“怎麽樣,能幫幫我嗎?”
安南笙下意識挪開眼神不敢跟他正直的雙眼對視,“可我還要打工......”
陸行川看出這姑娘已經動搖了。
或者說,是看出她不懂怎麽拒絕自己。
這都是之前賣慘人設的功勞啊。
于是他開始得寸進尺,“放心,不會耽誤你打工的,而且打工的錢我會出雙倍!咱們不是朋友嘛。”
“啊?”安南笙目光茫然。
他們已經是朋友了嗎?
什麽時候?
她以前确實沒有過朋友。
如果是朋友的話......她表情爲難,遲疑着說道:“那......好吧。”
“你不問問時間?萬一跟打工沖突了呢?”
“那......隻好幫完你再找了......”
“啧。”
看着又抖了一下的校服麻花辮兒女孩兒,陸行川忽然感覺自己胸口痛。
嗯,是他僅剩不多的良心發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