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奴隸是文明進程中必不可少的一環。
但亡承應該領悟不到這一點才對。
有王莽解放奴隸,惹出大亂子的例子在前,亡承在這種事情上應該十分謹慎才對。
爲何會如此冒險?
魚禾很不解。
亡承蒼白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憨厚的笑容,“太守在占據了益州郡、犍爲郡、越巂郡的時候,相繼将三郡的豪強私屬,強征爲民,還給他們分發了田産,并且勒令三郡,隻允許雇人做工、雇人務農,卻不許以人爲奴,更禁止了丁口販賣。
我猜測,太守之所以這麽做,應該是不喜歡看到以人爲奴。
交州的奴隸這麽多,在這種權柄交替之際,剛好适合将他們解救出來,化身爲民。”
魚禾微微點頭,贊同了亡承的說法。
他确實不喜歡看到以人爲奴。
古今中外所有奴隸主對奴隸的生命都很漠視,一些奴隸主還會以弑殺奴隸爲樂。
長此以往,人就會失去對生明的敬重,将奴隸當成牲口對待。
魚禾情願看到遍地屠夫,也不願意看到人将人當成牲口對待。
那樣的話,人就不算是人。
比如某五胡。
所以魚禾不希望自己治下有奴隸,也不希望自己治下的豪強和大戶們全部變成漠視人命的家夥。
魚禾倒不擔心奴隸會起義、會造反。
在外國,奴隸起義、造反的事情比比皆是,而且相當大一部分全部成功了。
但是在這片土地上,從奴隸制誕生到消失,幾乎沒看到奴隸起義的影子,也沒看到有那個奴隸奪取了江山社稷。
當權者們幾乎牢牢的把控了制約奴隸的鎖鏈。
該緊的時候緊,該松的時候松,該放的時候放,完全沒給奴隸一點兒起義的機會。
此外,亡承說權力交替之際,正是釋放奴隸的好機會。
魚禾也贊成。
權力交替之際,不僅是釋放奴隸的好機會,也是改革的好機會。
華夏文明的進步,就是在一次又一次朝代更替中完成的。
亡承繼續笑着道:“等到交州徹底平穩了,再想從那些豪強和大戶手中拿到奴隸,那需要付出巨大的代價。
現在權力更替,人心惶惶。
我隻要不要他們的命,要什麽他們都會給,解救那些奴隸出來,剛剛好。”
魚禾贊歎道:“你将時機把握的真準。”
亡承咳嗽了兩聲,繼續笑道:“至于留下那麽多官田,也是爲了太守随後賞賜屬下用。太守此次不僅拿下了交州,還不動聲色的拿下了半個荊州,疆域擴大了一倍多,手下的有功之士多不勝數。
太守總得賞賜他們點什麽,不然他們如何肯爲太守賣命?
除此之外,大量的官田也能吸引交州的青壯投軍。
隻要太守讓交州的青壯們看到,幫太守出力,不僅能爲官爲吏,還能拿到不少田産。
交州的青壯們一定會前赴後繼的出現在太守面前,爲太守赴死。”
魚禾聽完亡承一席話,愣住了。
許久以後,魚禾感歎道:“你這是徹底幫我将交州打造成了一個募兵處和糧倉了啊。”
古人對田産的執念很深。
爲了田産赴死的人不計其數。
爲了田産丢官、丢名聲的更是多不勝數。
許多王侯将相,對田産都異常癡迷,爲此還幹出了不少罪大惡極的事情。
百姓們對田産的癡迷,自然不用多說。
鄉裏的百姓,能爲一個地壟所占的地,互毆緻死,更别提幾畝地、幾十畝、甚至上百畝了。
以田産激勵交州青壯,交州青壯還不踴躍參軍?
俘虜、奴隸、罪囚種植官田,每年還能爲魚禾供應一大批糧食。
隻要徹底滅了鄧讓,将交州牢牢占住,交州就能成爲魚禾的一處兵源地和一處糧倉。
亡承謀劃之深遠,考慮之周詳,讓魚禾很欽佩。
欽佩之餘,魚禾盯着亡承道:“你不遺餘力的幫我,到底是爲了什麽?”
亡承的所作所爲,不參雜任何私利,完全是替魚禾着想。
魚禾不認爲亡承是一個大公無私的人,所以他很想知道爲什麽?
亡承爲什麽這麽做?
亡承聽到魚禾的問話,臉上閃過一次痛苦之色。
他是一個霸主,一個有手段、有智慧、有才能的霸主。
若不是自身有礙,他早就将句町國擴張了數倍,跟魚禾分庭抗争了,又何必費盡心思去讨好魚禾。
亡承長長的歎了一口氣,略帶蕭瑟的道:“我有了亡波以後,無論怎麽努力,也再無所出。國中的大巫告訴我,我是得罪了神明,神明奪走了我其他孩兒,以此懲罰于我。
大巫告訴我,我必須向神明獻上九十九顆惡人之心,才能得到神明的寬恕。
我信了,也照做了。
但神明并沒有寬恕我。
後來我遇到了一位漢家的醫者,醫者告訴我,我之所以再無所出,不是得罪了神明,而是患了病。
什麽病,醫者也說不上來。
醫者隻是告訴我,我活不到四旬。
我怕,我也怒。
我殺了大巫,殺了巫女,殺了所有的巫者。
我想知道,我到底是得罪了神明還是得了病。
我殺了所有的巫,就是爲了見一見神明。
可是神明沒有出現。
我也明白了,世上沒有神。
我确實得了病。
我找了很多人,治我的病,可是一點兒用也沒有。”
魚禾愣愣的看着亡承,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他當初初見亡承的時候,就發現,亡承是一個高血脂高血壓脂肪肝患者。
一個三百斤的大胖子,要是沒有這些病症,那就怪了。
看亡承的狀态,或許他還有其他病症在身。
高血脂高血壓脂肪肝倒是能緩解,但是沒辦法根治。
亡承身上的其他病症,魚禾不清楚,也無可奈何。
亡承面色有些猙獰的道:“我最初想着治不好就算了,我将亡波養大,活到四旬,也就夠了,一些人連四旬也活不到呢。
但是亡波越長越愚鈍,我找了許多人教他,還是沒辦法将他變聰明。
我兄長看不上他,我兄長的子嗣欺辱他。
他們時常将亡波當成傻子一樣戲弄。
我活着,他們尚且如此,我要是死了,他們還不将亡波欺負死?!
亡波就算再愚鈍,那也是我兒子。
他好欺負,但是他老子不好欺負。
所以我設局宰了我兄長,奪得了句町王大位,又将我兄長的子嗣全部送上了戰場。”
聽到此處,魚禾暗中歎了一口氣。
亡承要是一隻貓,亡承的兄長羞辱戲弄亡波,那也就算了。
可亡承是一隻虎,一隻爪牙鋒利、知道自己死期的病虎。
亡承的兄長欺辱、戲弄亡波,明顯是在找虐。
亡承看向魚禾,突然苦笑了起來,“我想幫亡波清理幹淨所有的威脅,留下一些信得過的人輔佐他。我做的差不多了,你出現了。
你就像是個怪物,異軍突起,扶搖直上。
壯大的速度快的讓人望而生畏。
我知道我奈何不了你,所以想盡辦法交好你。
想爲亡波讨一個太平、讨一道護身符。
我交好了你,你答應了給亡波一個太平,一道護身符。
我原以爲,我能親自看到亡波坐穩太平之位,拿到護身符。
可是前些日子,我才發現,我的日子不多了。”
說到此處,亡承拉起了衣袖,讓魚禾看。
魚禾定睛一瞧,就看到亡承的胳膊上有兩處微不可查的黑斑,不仔細看的話,根本看不出來。
亡承慘笑了一聲,用手搓了搓臉,指着臉上一處地方,“不止胳膊上有,臉上也有,背上更多。
我雖然不知道這是什麽東西,但是我清楚,這預示着我命不久矣了。”
魚禾一臉震驚,不敢相信的看着亡承。
魚蒙難以置信的張着嘴。
亡承的侍衛們痛苦的閉上眼,臉上充滿哀傷。
亡承放下了衣袖,向魚禾恭恭敬敬一禮,“我不知道我還能活多久,我也不知道我還能做多少事。但我會盡可能的多幫太守做事,隻希望太守能依照承諾,給亡波一個太平之位,護他一世平安。”
還真是一個爲了子嗣掏心掏肺的好爹啊。
魚禾深吸了一口氣,緩緩起身,鄭重的向亡承回了一禮,道:“你不負我,我自然不會負你。此間事了,我便調集三家兵馬,兵進南越、哀牢。
我希望你可以努力的活着,親手送亡波登上國主之位。”
亡承深深一揖,“多謝太守垂憐。”
魚禾擡擡手,“無需多禮,亦無需客氣。我答應的事情,不會改變。”
亡承起身,點了點頭,道:“我會叮囑亡波,以你爲宗。”
簡而言之,就是魚禾若是建國,亡波所在的國屬,會依附于魚禾的國邦,成爲屬國。
魚禾點點頭,沒有再此事上繼續多言。
“你好生休養,多吃瓜果綠菜,少吃肉食,最好少見油性,每日緩行至冒汗,興許可以緩解一下病症。”
亡承一愣,目光灼灼的盯着魚禾,急聲道:“太守知道我患有何病?知道醫治之法?”
能活着,沒人想死。
亡承亦是如此。
魚禾微微搖頭,長歎一聲道:“我不知道你患有何病,但我猜測你的一些病症應該是癡胖引起的。
癡胖者,多是餐餐飽食肉食,少動喜靜。
所以我才讓你少吃肉食,多吃瓜果和綠菜,多動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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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