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平夷西行,下了大婁山往北,便進入巴郡。
巴郡的郡治在魚複縣,巴郡的郡兵也屯駐在魚複縣,但魚複縣并不是巴郡的中心。
巴郡的中心在江州縣。
前漢設立益州刺史部于江州縣。
新改益州爲庸部,益州刺史部也改名爲庸部刺史部。
庸部牧史熊如今就坐鎮在庸部刺史部衙門,平蠻将軍馮茂也住在衙門裏。
馮茂手底下的一幹精兵,也屯駐在江州縣各地。
占着百姓的屋舍、良田,将百姓驅趕到大婁山和大巴山内。
魚禾一行人耗費半個月,終于出了大婁山,趕到巴郡。
一路上遇到了不少落草爲寇的巴郡百姓。
殺人奪糧的、爲非作歹的,全部被魚禾一行給宰了。
跪地求施舍的,魚禾放了他們一條生路。
一些覺得魚禾有家底,能庇護人的百姓,紛紛将家中的少、青子嗣托付給了魚禾。
魚禾不收,那些少、青男子,就可憐巴巴的吊在魚禾商隊的後面。
魚禾又不忍心拿他們一群可憐的家夥開刀,就勉爲其難的收下他們。
所以魚禾一行出大婁山的時候,隊伍壯大了一大圈,人數超過千人。
魚禾跨坐在馬背上,用有些發馊的汗巾蓋在頭上,遮擋了一下越來越毒的太陽,回頭瞧了一眼身後黑壓壓的隊伍,微微歎了口氣。
“難怪亂世多草莽。世道把人逼的活不下去,隻要有人帶頭,就有無數人跟随。随時随地發動一場農民起義,輕而易舉。”
他什麽也沒做,就多了數百人跟随。
他要是振臂一呼,喊一句‘跟我走,有飯吃’,估計藏在山裏的那些巴郡百姓會毫不猶豫的跑出來,跟随在他身後。
他的追随者會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突破萬數。
可惜,魚禾現在并沒有破壞巴蜀格局的打算,也沒有振臂一呼高舉義旗的心思。
破壞巴蜀的格局,意味着平夷穩定的發展也會被打亂。
高舉義旗,意味着他從此以後就會成爲新朝的眼中釘、肉中刺。
新朝朝廷有可能會放棄征讨句町王和滇王,反過來對付他。
他手裏的勢力還很薄弱,扛不住新帝王莽的降維打擊。
新帝王莽那可是動不動就會拿出大手筆的人物。
要是王莽腦袋一熱,征集四十多萬大軍對付他,他就涼了。
他可沒有劉秀那麽大的能耐,會召喚隕石,能呼風喚雨。
“嘎巴~”
一聲脆響在魚禾身下響起,魚禾低頭一瞧,是他胯下的馬兒踩斷了一根白骨。
魚禾一路上不知道遇到了多少白骨。
有餓死在路邊被野獸啃食的,也有被逃亡的百姓殺死充作糧食的。
總之,魚禾從出了大婁山到現在,還沒看到一具完整的屍骸。
幾乎所有的屍骸都被啃成了白骨。
一些白骨上,還有烹饪過的痕迹。
杜甫那首《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中提到的‘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比巴郡的情況強多了。
至少杜甫詩裏面提到的那些凍死骨,死了以後還有完整的屍首。
巴郡的百姓如果倒在了路邊,連完整的屍首也沒有。
“天下興亡,百姓皆苦……”
一路上的所見所聞,最終化作了一聲濃濃的感歎。
魚禾原以爲在六盤水見到的屍坑,就是他看到的最大的慘劇了。
入了巴郡以後他才明白,六盤水屍坑的慘劇跟巴郡的慘劇比起來,隻是小兒科。
巴山牽着馬跟在魚禾身後,身後的馬車上載着一車破銅爛鐵,以及一些金銀玉石。
那是他們從草寇身上反搶的。
金子銀子玉石就那麽明晃晃的放在馬車上,卻無人動心。
因爲它們固然珍貴,但卻不能吃不能喝,在如今的巴郡,還沒有一口糧食重要。
巴山耳聽着魚禾的感慨,忍不住撓了撓頭。
他不知道魚禾爲何會有那麽多感慨,出了大婁山以後,口中的感慨就沒斷過,而且大部分都是一些人聽不懂的話。
“哒哒哒……”
急促的馬蹄聲從隊伍前列傳來,負責探路的虎營将士策馬奔到了魚禾面前,抱拳禀報,“主公,兄弟們在前面抓到了兩個人。”
魚禾勒馬駐足,暫時壓下心頭感慨,疑問道:“敵人?”
虎營将士緩緩搖頭,一臉躊躇的道:“不是敵人,是兩個百姓,兄弟們還是第一次碰到他們這種情況,所以不知道該不該殺。”
魚禾皺眉,“什麽意思?”
虎營将士遲疑了一下,“卑職沒辦法說,您還是親自過去看看吧。”
魚禾沉吟了一下,揮動馬鞭。
“前面帶路!”
虎營将士跨着馬往隊伍前面奔去,魚禾跟随其後。
巴山将手裏的馬缰繩丢給了跟在他身側的一個唯唯諾諾的少年,拿上了刀,跨上馬背追了上去。
魚禾、巴山一前一後奔到了隊伍前面,又奔出去了一裏地,看到了兩個被虎營斥候團團圍困的漢子。
兩個漢子皆是一身農夫打扮,衣服破破爛爛,在虎營斥候的圍困下,他們乖乖的蹲在地上。
在他們身邊,放着兩張席筒,裏面似乎裹着什麽東西。
兩個漢子面黃肌瘦的,臉上還有些菜色,聽到了馬蹄聲,有些僵硬的擡起頭,用他們那略微有些麻木的眼神,看向了魚禾、巴山。
魚禾在兩個漢子身上打量了一圈,并沒有搭理他們。
魚禾喝問虎營斥候,“發生了何事?”
虎營斥候上前,掀開了卷着的席筒,兩個席筒裏,各躺着一個孩童,九歲上下,是兩個女童。
女童面色發青,渾身發白,顯然已經死去多事。
兩個漢子看到了女童的屍骸,齊齊低下頭。
“易子而食?”
魚禾大緻明白了兩個漢子在做什麽。
魚禾一直都清楚,在新朝這個亂世,他遲早有一日會碰到易子而食這種事,隻是沒想到會這麽早遇上。
兩個漢子聽到魚禾叫破了他們的秘密,并沒有慌亂,也沒有言語,依舊麻木不仁的垂着頭。
他們似乎不在乎易子而食的事情被人發現,也沒有表現出任何羞恥的樣子。
并不是他們沒有羞恥心,而是他們已經被這個世道逼的無所謂了。
“兄弟們還是第一次碰見這種事,不知道該咋辦,請您拿個主意。”
虎營斥候隊隊正,走到魚禾面前抱拳請示。
若是以前,他們遇到這種事情,他們不會請示魚禾,他們會毫不猶豫的動刀子殺人。
在大婁山裏殺那些以人爲食的草寇的時候,他們從沒有手軟過。
甚至爲了除惡,他們會追着一個食人的草寇跑幾十裏地,斬草除根。
現如今,他們經曆的多了,他們知道兩個漢子是被逼的沒辦法了,所以才沒有痛下殺手。
魚禾跨坐在馬背上,皺着眉頭,沉吟了許久,開口問道:“家裏還有什麽人?”
魚禾是在問那兩個漢子。
兩個漢子垂着頭不搭話。
虎營斥候擡腳踹了他們幾下。
其中一個漢子才僵硬的仰起腦袋,用呆呆的聲音低聲道:“大父、阿耶、鼠兒、狗兒……”
另一個漢子又挨了兩腳,才跟着開口,“阿耶、三娃……”
魚禾聽到了兩個漢子的回答,吩咐道:“跟着他們回去看看,能帶走的全部帶走。”
虎營斥候應允一聲,提溜着兩個漢子去找他們的家人。
兩個漢子不肯走,目光一直盯着地上的兩張席。
準确的說是席上的兩個女童。
虎營斥候狠狠的踹了他們一頓以後,他們才戀戀不舍的帶着虎營斥候去尋找他們的家人。
等到他們走遠了,魚禾擡手招過了虎營斥候隊隊正,低聲吩咐,“将沒吃過人肉的帶回來,剩下的人交給後隊的兄弟秘密處理,一個也不留。”
虎營斥候隊隊正愣了一下,心裏生出了幾個疑問。
魚禾不等他開口,就說出了他想要的答案,“我知道他們是被逼的。但吃了不該吃的東西,我不可能留他們。我又不願意看到他們以後去害其他人,所以隻能讓他們去死。
至于讓後隊的兄弟們去秘密處理,是爲了不讓活下來的人記恨我們。”
虎營斥候隊隊正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那以後再遇到此事,就這麽辦?”
魚禾抿着嘴沒有說話。
巴郡受苦受難的人多了,他又不是觀世音,也不是聖母,救不過來。
他此次帶的糧食有限,養一千多人已經是極限了。
再添三五個,大家勒緊褲腰帶還能養的起。
再添一兩千,那就養不起了。
虎營斥候隊隊正靜靜的等着魚禾答案。
魚禾沉默了許久,幽幽歎息,“如果在其他地方,我還能組織他們去大戶家中或者縣衙的糧倉搶糧,可是在巴郡,大戶手裏也沒糧,縣衙的糧食也被馮茂搬到了江州縣的糧草大營。
我沒那個能耐帶他們去萬軍叢中搶糧,也沒能耐救他們所有人。
所以,往後再遇到此事,食人者斬,剩下的人給他們一點糧食,讓他們去平夷。
他們如果能活着到平夷,那就是他們命不該絕。
如果死在了半道上,那就是他們的命。”
虎營斥候隊隊長咬着牙暗歎了一聲,沖着魚禾抱了抱拳,離開了。
【PS:抱歉,下班晚了,讓大家久等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