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忠一愣,實在是有些沒搞懂,方才關平還是一副憂心爲民的樣子,現在怎麽還邊笑邊拍巴掌,樂的跟個小傻子一樣?
是方才自己說的哪句話讓他覺得好笑?
還是他又想到了什麽好笑的事情?
難不成是想起在戰場上的“黃哈哈”,所以他才會發笑,戰場上互相對罵,實屬正常操作,黃忠一時有些摸不着頭腦!
黃忠端起漆杯,飲了一口茶。
打土豪,分田地的想法在關平腦海中一閃而過。
關平想起來了,自漢末以來到隋朝,隻有兩次大規模的百姓遷徙狂潮,一個是漢末中原混戰,另一個就是魏晉南北朝時期。
流徙的主要有三個區域,首先是長江流域,其餘是隴右河西地區,最後是遼東,公孫度威行海外,中原人士庇亂者多歸之。
而且僅僅是登記在冊的僑戶,依附大姓以及地主階級控制的百姓并沒有計算在内。
中原十室九空,可并不是全都死于戰亂,大多數人都想找個沒有戰亂的地方活下去,流民就此大規模發生。
中原大亂之下,南陽、三輔一帶有數萬戶流民進入益州,劉焉悉數收編,稱爲東州兵,這也是流民的一大用處。
否則曹孫劉三家也不會總要掠奪百姓回到自己的境内填充人口。
可現如今,荊州的流民竟然幾乎被大姓所收,其心可疑,關平則是思索着,如何要從這些人手裏面把人摳出來。
“小子何故發笑?”黃忠放下漆杯,盯着關平。
“哈哈,抱歉。”關平回過神來,拱手緻歉,一時興奮,随即問道:“黃老将軍,小子有一事不明,還望老将軍能說些知道的内幕。”
“何事?”黃忠瞥了一眼自己的箭靶道:“若是知道的,索性就告訴你,若是不知道的,問了也白問。”
黃忠還以爲關平是來勸降的呢,結果一句勸降的話都沒說,這倒是讓黃忠心中有些詫異。
“敢問老将軍,已故荊州牧劉景升,他是如何在荊州站穩腳跟的?”
原來關平他問的是這件事,難不成劉備也想要效仿劉景升舊事?
黃蓋摸着胡須回憶道:“當年劉景升匹馬走南陽,入宜城,請來荊州的兩大家族的族長,即襄陽蔡氏、中廬蒯氏,共同商議後,劉表決定依靠荊州大姓來解決荊州内亂。”
“哦?”
關平點點頭,果然是依靠荊州大姓,以前擁護他劉表是蔡、蒯兩家,如今背叛他兒子投降曹操的也是這兩家,還真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
“先前劉景升乃是黨人八順之一,靈帝緝捕黨人時,劉景升因禍逃亡得以生存,後來黨禁解除,他名聲大漲,被大将軍何進征爲掾吏,遷官北軍中侯,掌監五營。
初平元年(公元190年),原荊州刺史王睿被孫堅殺掉,國相董卓以诏書委任劉表補缺,劉景升赴任平定荊州後,關東盡起刀兵,也就是十八路諸侯讨董的時節,你父揚名的那年。”
原來劉表沒有參加十八路諸侯緣由是在這裏,荊州剛剛平定,他不敢出兵,怕壞了眼前的局面,更何況荊州牧的肥缺還是董卓給他的。
關平舉杯示意黃忠繼續,而黃忠也來了談性,畢竟自從兒子去世後,許久未曾與少年人好好唠一唠了。
“當時荊州内亂,境内大小勢力蜂擁割據,荊南宗族武裝興盛,長沙太守蘇代、華容縣長貝羽起兵作亂,袁術也占據了南陽,劉表沒法帶兵通過南陽進入荊州赴任,所以他才會匹馬入荊州。
而他找來的蔡瑁、蒯越都是他的洛陽故舊,蒯越曾經也是何進的掾吏。
蔡、蒯倆家大族爲了維護自身的宗族利益,願意支持獨身一人,又有王命在身的劉表。”
聽黃忠說到這裏,關平算是明白過了,劉表不過是蔡、蒯兩家共同推舉上的話事人。
雙方通過合作,平定了荊州,而劉表手裏又有了兵,之後不甘心受他們兩家的擺布,而變得強硬起來,并且還真的能壓得住他們兩家。
畢竟當劉焉病故,其子劉璋繼任,劉表派人勾結劉焉部将發動叛亂,結果失敗,豪強甘甯也因此逃亡荊州,依附劉表。
劉表不怎麽出兵,但是總是喜歡在周邊搞些小動作,說他沒野心,倒是有失公允。
關平推翻了自己先前劉表他“愛好和平”的印象。
黃忠見關平真的聽進去了,遂開口道:“可是劉景升他手裏無兵,怎麽平叛呢?”
“怎麽平叛呢?”關平适時的捧哏。
黃忠摸着胡須贊許的瞧了關平一眼,會聊天,繼續開口笑道:“當時的情況也與如今一樣,荊州人口多,可是在籍能夠征兵的戶數少,如果貿然征兵,必定難以成功。
所以劉景升問計于蒯氏兄弟,蒯良主張推行仁義,荊州境内百姓不歸順,是仁不足,歸順了治理不了,是義不足。如果仁義之道施行,百姓歸來,如同水向低處流,何愁不服從征兵的命令呢!”
關平想了想,以仁義治民好聽是好聽,也更加吸引百姓向往,但沒有足夠的實力來保證那些平民的利益,單靠仁義治理荊州就是錯誤的法子。
而劉表就沒采納蒯良的策略,亂局當中,自然要快刀斬亂麻,在敵人未曾反應過來的時候,造成既定事實,讓他們想浪都沒機會。
大伯父的仁義之名是夠了,但如果也像劉表一樣拉攏荊州世家,定會失了根本。
因爲荊州世家的領頭羊、蔡、蒯已經明确導向了曹老闆,并且随他入許都爲官,剩下的世家望風使舵,不好下定論。
流民的問題必須得到解決,沒有生産力一切都是空談,關鍵是流民的生産力不會算入到官府之中,隻會流入到大家族之中。
關平在想着要不要打擊世家,反正他們也不一定是真心的,隻是爲了自家在當地的利益不受到損害,得想個法子,拉攏大多數,幹掉頑固世家!
把流民變成平民,保證平民百姓的利益,荊州的統治才會牢固,畢竟世家、寒門、豪強是少數人。
“小子,你在想什麽?”黃忠見關平陷入了沉思,難不成他想要勸谏劉皇叔也如此辦?
“沒什麽,我是覺得劉景升要是真的如此做,那估計荊州現在還沒有被平定。”
黃忠贊許的點點頭:“蒯越則是說荊州的主要問題在于宗賊在各地作亂割據,谏言誘捕這些宗帥,收編其宗族武裝,治平者先仁義,治亂者先權謀,兵不在多,而在于得人。
最要緊的是要消滅宗賊,而宗帥大多貪暴,受到部下的敵視,可派人利誘他們,宗帥一定會前來。
蒯越谏言劉景升誅殺其中一部分,收編他們的部下,隻要有了兵,那麽百姓就能歸順你。”
“等等,黃老将軍,宗賊是什麽意思?”
關平自然要秉承不懂就問的原則,方才客居的意思都理解錯了。
“宗賊也是宗部,就是以宗族,鄉裏關系聚在一起的賊子。”黃忠摸着花白的胡須笑了笑:
“中原、河北、關中都不曾有這種叫法,這種叫法也隻存在于南方的緣由是因爲什麽,小子可否猜出?”
所謂“宗族”是以血緣關系爲紐帶的家庭結構,無論地域南北東西、無論士庶貴賤,按理來講是都會有宗族。
“宗部,宗賊,宗帥?”關平想了想,随口道:“莫不是因爲大多是蠻族人?”
何爲山越,就是居住在山地的土著,在大漢朝除了漢人,其餘全都是蠻族,他們沒有接受過漢文化的洗禮。
“不錯,也就隻有那些人的部下才會無時無刻都在惦記宗帥的位置,他們素來是以強者爲尊,所以多會相互厮殺,不管明日。”
黃忠見關平在給自己斟茶,也是笑了笑:“你可知蒯越爲何說不理蘇代、貝羽、袁術等人?”
“還望老将軍賜教!”關平雖然心中已經猜出來了,但該捧哏還是的捧哏。
“因爲這些宗帥不事生産,反倒會搶奪你當地大家的糧食,擄走你的奴隸,斷絕你的商道,損傷最大的當然就是荊州大姓。
蒯越也是一石二鳥之計,既幫助了劉景升,又減小了自身的損失。”
“哦,原來是這樣。”關平笑嘻嘻的放下水壺道:“那劉景升一定是采用了蒯越的計策。”
“不錯,他引誘來了五十五名宗帥,一口氣全部斬殺,剩下的宗部要麽收編,要麽送給其餘大姓當做部曲,兩方合作下,荊州得到迅速平定,劉景升手中就有了一股強兵。”
“然後呢?”
“然後啊!”黃忠摸着胡須回憶往昔:“劉景升欲保江漢平靜,選擇北守襄陽,南據江陵,以江陵爲後方,儲存大量軍資。
在原來收編州兵的基礎上,擴到甲兵十萬,其中包括一支在長江中遊以及漢水上稱雄的水軍,龍骧虎踞,坐視天下。”
“哦吼,劉表還算是厲害!”
聽到黃老爺子這麽一說,關平對于劉表的觀感大爲改變,甲兵十萬,怨不得能壓得住蔡、蒯兩家大族,這年頭當真是誰手裏有兵誰說看算。
“厲害?”黃忠搖搖頭道:“厲害的還在後面呢,當時官渡之戰,長沙太守張羨響應曹操,率領長沙、零陵、桂陽、武陵四郡叛變。
張羨是張機的兄長,深得民心,與劉表不和,索性支持曹操,隻是劉表數年攻打都曾打下。
後來張羨病死,其子繼任,荊南四郡這才平定,劉表爲了安撫人心,仲景才出任長沙太守。”
“黃老将軍,從這裏我可沒聽出來他有多厲害!”關平眨了眨眼,帶甲十萬,怎麽平定荊南四郡還要數年時間。
“劉景升通過此次平叛,不僅是捍衛了荊州完整在其統治之下,更是乘勢廣開州境,南接五嶺,北據漢水,方圓達千裏,萬裏肅清,大小豪強無不服從,更是削弱了世家呀,小子,沒看出來嗎?”
關平當即愣在原地。
曹操與袁紹相距數年,一直未曾騰出手來南下荊州,與響應他的張羨彙合,導緻張羨身死後,荊南四郡才被劉表平地。
可帶甲十萬,曹操又無暇南下,劉表北線幾乎沒有什麽戰事,至于防備江東,江夏有黃祖在,怎麽就抽不出來大軍平地荊南四郡的叛亂?
是荊南四郡的士卒兇猛,張羨深得民心,降服後又複叛,還是劉表真的向黃老爺子說的是另有其意,削弱世家?
關平在一聯想黃老爺子前頭說的,宗帥作亂,受損最大的就是世家。
而劉表又在江夏囤積了大量的軍資,這些年沒有打下荊南四郡,難不成是在與荊州世家互相争鬥?
可世家并不會缺糧啊!
劉表被蔡、蒯兩姓大族成功推上荊州話事人的位置,可時間一長,雙方難免會産生分歧,誰才是真正的主人?
在加上劉表這些年的表現,想要壓制兩姓的想法應該會很強烈。
先前劉表一直北據曹操,而曹操一來,蔡、蒯兩家就裹挾少主投降曹操,必定是利益關系。
黃忠見關平陷入思索,也是笑笑:“這個時候,劉景升就開始實施蒯良的仁義之政,然後關西、兖州、豫州等地的文人學士前來投奔的有上千人。
他則是用錢糧周濟學士,并且開設學館,廣求儒術,愛民養士,從容自保,不與民争利,更是家無餘财,使得荊州更加富庶。”
“如此好的名聲,劉景升怕是所圖不小啊!”關平咂嘴道。
“以老夫這些年的觀察,劉景升斷無稱帝之想法,唯一所想的便是坐據荊州,以觀天下之變,等着天下群雄相互削弱,然後水到渠成,他便可領袖諸侯。
到了這步,誰知道以後會如何,可惜後來寵信後妻,廢長立幼,終究被外戚所困。”
“果然。”
“小子,你可看出什麽來了?”黃忠唏噓一番。
“劉景升先殺後撫,利用宗帥消耗世家,當真是好計策,老将軍稍帶幾日,等我大伯父來了,定要懇請大伯父重用老将軍。”
不等黃忠回答,關平站起來再次躬身道:“若是沒有老将軍今日的提點,我等治理荊州不知道要走多少彎路啊!”
“哎,我!”
“老将軍什麽都不用說了,全在心中。我這就寫信告知我大伯父,一定要重用老将軍。”
“不是,我!”
“走了,回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