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張獻忠上完香，朱慈烺率領大軍繼續南行。

陝北高原是非常荒涼的，這一點朱慈烺自然早就知道。

但等到他真正踏上此地才發現，這種荒涼竟然比他想象中的還要荒涼。

在這片地區，方圓幾十裏隻有一處村莊這是很正常的情況，甚至有一次大軍走了三天才發現下一處村莊。

“怎麽會這樣？”朱慈烺忍不住道：“本宮記得，陝北這邊不是也有許多大明的軍民駐守嗎？”

英國公臉色同樣不好看，歎息一聲：“此地是大明邊陲重地，北方不遠處就是蒙古人所占據的河套之地，一直以來都經常受到蒙古人秋冬季節的南下擄掠。李自成和張獻忠起兵之後，此地的西北邊軍更是大量南逃加入到這兩人的叛軍之中，老百姓們沒有了邊軍的保護，又怎麽能繼續在這裏存活下去呢？”

朱慈烺臉色凝重的聽完了英國公的這番話，心中頗爲沉重。

這就是軍隊的重要性啊，沒有一支強大的軍隊，老百姓們甚至都不敢在邊境居住。

甚至，朱慈烺現在都距離邊境有兩三百裏了，老百姓們依然還是不敢在這裏居住！

朱慈烺哼了一聲，雙目之中閃露殺機：“河套地區，終究也是要一起拿回來的。”

從秦始皇建立大秦開始，中原王朝和北方遊牧民族就圍繞着河套地區展開了激烈的争奪，持續了将近兩千年。

大部分時間裏，河套地區其實都是被遊牧民族所控制的，這顯然讓朱慈烺很不滿意。

河套地區屬于黃河“幾”字的中央這一塊，如果能奪取河套地區，那麽整個黃河南岸都是大明的，大明就能用黃河作爲防線。

反過來，現在河套地區掌控在北方蒙古人的手裏，那蒙古人随時都能從河套直接南下陝北，一路直抵西安，對大明西北邊境造成巨大的壓力。

這幾十年來，河套方面的蒙古人内讧不休，幾個大汗輪流稱霸相互厮殺，這才讓陝西方面的大明邊軍沒有那麽吃力。

假如有一天這些蒙古人再一次團結在一個成吉思汗類型的霸主麾下，那河套地區的存在就真的會成爲中原王朝的心腹大患了。

想到這裏，朱慈烺也是忍不住有點感慨。

“娘的，大明的問題怎麽就這麽多！”

東北有建奴，東海有小日本，西邊和北邊是蒙古諸部，南邊海上還有荷蘭人、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

群敵環伺啊。

可笑的是，如今的大明内部，居然還不少人在不停的鼓吹閉關鎖國！

真以爲關上門來當鴕鳥，外面的敵人就不會發現你大明的存在了？

隻能說，很傻很天真。

說話間，朱慈烺所率領的明軍浩浩蕩蕩的經過一處村莊。

和其他的村莊一樣，這一處村莊看上去早就已經被荒廢了，多處房屋牆壁都已經倒塌，幾隻烏鴉落在樹上，呱呱亂叫讓人心煩。

朱慈烺沉默半晌，拿出狙擊槍。

“砰”一聲巨響，叫得最響亮的那隻烏鴉被子彈命中當場炸開，其他幾隻烏鴉大驚飛起，四散而逃。

朱慈烺收回狙擊槍，哼了一聲：“賊厮鳥！”

英國公在一旁看着這一幕也是楞了一下，随後笑道：“若是老臣能有殿下這樣的槍法就好了。”

朱慈烺正待開口，突然目光停頓。

就在那幾隻烏鴉剛剛栖身的枯樹附近，木門突然搖晃了起來，一隻小小的手臂從縫隙之中伸出，不停招手。

朱慈烺目光一凜，沉聲道：“英國公，派幾個人去看看。”

英國公視線随着朱慈烺看去，頓時也是吃了一驚，趕忙帶着幾個親衛過去。

“有人！”

“是個孩子。”

“開門，快開門！”

“算了，翻牆過去，快，她好像頂不住了。”

英國公直接敏捷的翻過一人高院牆，砰一聲落地。

朱慈烺咦了一聲：“沒想到咱們的國公爺還是屬猴的。”

木門終于被打開了，英國公一手抱着一個，将兩名孩子帶了出來。

朱慈烺這下也淡定不下去了，直接跳下馬車快步迎上：“怎麽回事？老方，快叫醫生過來！”

一番手忙腳亂之後，朱慈烺的戰車上就多了兩個孩子。

這兩個孩子是姐弟，姐姐約莫五六歲，弟弟約莫三四歲左右，兩個孩子看上去都非常的瘦弱，顯然已經被饑餓折磨了很久。

一名軍醫輕聲對着朱慈烺道：“殿下，兩姐弟并無什麽大礙，就是餓太久了。隻要喂一些水和食物，慢慢就能恢複。”

朱慈烺立刻命人拿來水和食物，果然兩姐弟一看到就雙目放光，狼吞虎咽起來。

“慢慢吃，别噎着，等會肚子要痛了。”朱慈烺一邊安撫兩個孩子，一邊給方拱乾使了一個眼色。

終于，兩姐弟吃飽了，朱慈烺便問道：“你們兩個人怎麽會在這裏，你們的父母親呢？”

弟弟明顯有些害怕，聽到朱慈烺問話之後就下意識的躲在了姐姐的身後。

姐姐緊緊的保護着弟弟，有些怯生生的說道：“啊父說去當兵，已經很久沒有回來了。阿母一直帶着我們，可是村裏的人都走了，阿母不想走，村裏就隻有我們了。那天說給我們去找吃的，讓我們躲在家裏不要說話，可、可是她……她好久都沒有回來了。弟弟一直說好餓，他就哭，然後我們也沒吃的，我、我們……”

說到最後，女孩的聲音已經帶上了哭腔。

就在此時，方拱乾去而複返，手裏還拿着一個小小的香囊，附耳對着朱慈烺輕聲道：“奴婢讓人在村裏找了一下，井邊有一具屍體看起來是名女子，已經死好幾天了。從痕迹上來判斷，應該是太過饑餓無力，打水的時候跌倒撞到井口石頭死了。”

朱慈烺還沒開口，女孩的眼睛突然亮了：“香囊，是阿母的香囊！大哥哥，你們找到阿母了嗎？”

在朱慈烺的戰車旁邊原本有着數以百計的士兵和将官，但這一刻，所有人都沉默了。

朱慈烺長長的歎了一口氣，細心的吹走了香囊上沾染的灰塵，然後将香囊交到了女孩的手中，溫和開口。

“你阿母去找你啊父了，以後你會見到他的。大哥哥是你啊父的朋友，你啊父委托大哥哥帶你們去南邊的城市，在那裏會有人照顧你們的。”

女孩似懂非懂，但還是緩緩點頭。

朱慈烺命人空出一輛馬車，将這兩名孩子安置其上，然後繼續南下。

看着身後漸漸遠離的廢棄村莊，朱慈烺發出一聲長長的歎息。

“這他娘的是什麽狗屁世道啊！”

黃昏已至，大軍離去之後的村莊重新變得一片死寂。

在村後小山包上有一處新墳，一隻烏鴉落在嶄新的木制墓碑上，左右看了一眼，對這個栖身處很滿意，于是便放心的呱呱亂叫起來。

墓碑上有兩行字。

“大明無名氏母親之墓。”

“朱慈烺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