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荊州府，宜都。
城牆之上擺放着一張桌子，桌子上有茶水糕點。
桌子的背後是一張椅子，張獻忠就坐在這張椅子上，雙腳搭在桌子的邊緣，表情十分的放松。
這一幕看起來似乎相當具備日常悠閑的氣氛，但如果再将視線往旁邊看一點點，就能發現上百顆人頭正在懸吊于城牆上，不少已經變成了真正意義上的骷髅頭了。
張獻忠喜歡殺人的名聲可不是白來的，或許并沒有到動辄屠城的地步，但每攻克一座城池就殺個百來千把人祭天對他來說也是家常便飯了。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李定國走了過來，對着張獻忠恭敬道：“父王，剛剛得到了北邊的最新消息，李自成在永年城又吃了敗仗，目前生死未知。”
張獻忠不置可否，先伸手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李定國目光落在張獻忠的手上，發現自家父王的手微微有些顫抖，顯然并不像表現出來那樣平靜。
張獻忠放下茶杯，緩緩開口說道：“朱慈烺的動向呢？”
李定國道：“那位大明的太子殿下似乎并沒有繼續追擊李自成的意思。”
張獻忠點了點頭，道：“确實是這個道理，建奴現在可是在山西攻城略地呢，那位太子殿下就算是再怎麽樣，也得按照崇祯那家夥的意思，來一個攘外必先安内呀，哼哼。”
李定國有些憂慮的說道：“父王，李自成一再敗北，對我們并非好消息，還是早做打算才是啊。”
大明的起義軍當然不止李自成和張獻忠兩支，但現在無疑是以這兩人的聲勢最爲浩大。
張獻忠現在的實力是遠遠無法和李自成相提并論的。
李自成現在都輸了……
張獻忠手指輕輕敲擊着桌案，平靜的說道：“看來大明是真的出了一位了不得的太子啊，若是本王所料不錯的話，李自成的敗亡已經隻是時間問題了。”
李定國有些吃驚，道：“父皇覺得那位大明太子能滅掉李自成？”
張獻忠呵呵笑了起來，道：“朱慈烺根本就是李自成的克星，李自成已經完蛋了，我們應該要好好的考慮一下，李自成死後我們要怎麽辦。”
李定國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
大家都是農民軍，但李自成一直以來聲勢、地盤和兵馬都比張獻忠更強，這是毋庸置疑的，也是爲何李自成敢稱帝，張獻忠僅僅稱王的原因。
而且由于李自成是在黃河一帶作戰，所以他是幫助張獻忠抵擋了絕大部分大明朝廷的攻伐，這李自成要是死了，張獻忠可就要成爲接下來大明的頭号目标。
張獻忠沉吟良久，開口道：“那就出兵吧。”
李定國道：“出兵哪裏？”
張獻忠笑道：“當然是出兵東進，去打那個該死的左良玉！”
李定國驚訝道：“左良玉？可是，我們不是已經和他有協議了嗎？”
前段時間張獻忠突然東出，對湖北發動大舉進攻，原本就是抱着要和左良玉決戰的心思。
沒想到左良玉突然暗中派遣使者前來，說是願意把湖北的西部讓給張獻忠作爲容身之地，但要求張獻忠不能繼續向東了。
此時張獻忠也得知了左良玉的兒子左夢庚被朱慈烺弄死的消息，于是張獻忠倒也就痛快的答應了下來，雙方之間維持了一個暫時的和平。
張獻忠呵呵的笑道：“你知道現在的情況是什麽嗎？左良玉那個老小子，他跑到江西九江去了，在那裏操練水軍，想要打下南京，割據半壁江山爲王呢。”
李定國有些吃驚：“左良玉也要造反？”
張獻忠非常肯定的點頭：“在左夢庚死的那一刻，左良玉的造反就已經成爲定局了。”
李定國遲疑片刻，道：“既然左良玉要造反，那他不就是我們的朋友了嗎，爲何父王還要進攻他呢？”
張獻忠哼了一聲，淡淡的說道：“我問你，當年大明太祖朱元璋在南方起事，統一整個江南之時，爲何北方的蒙元大軍一直都沒有南下呢？”
李定國不假思索的說道：“那是因爲北方的蒙元諸多力量之間也在激烈的相互内戰厮殺中。”
張獻忠打了一個響指，笑着說道：“沒錯！現在的大明又何嘗不是如此呢，在北方，大明、建奴還有李自成三股勢力殺成一團。而南方呢？隻有一個左良玉而已。國兒啊，你難道還沒看出來嗎？這就是你我父子的最佳機會！”
李定國愣了好一會，這才終于明白了過來，震驚的說道：“父王莫非是想要效仿明太祖，先統一江南，再行北伐？”
張獻忠哈哈大笑，用力的拍了一下李定國的肩膀：“吾兒知吾意也！就左良玉那個廢物，他也配去南京？本王先把他殺死，吞并他的地盤，然後一路順流而下直取南京，奪了這大明的半壁江山！先前，大明還有馬士英、史可法等軍隊來拱衛南京，但現在這些軍隊全部都已經去了北方，隻要殺了左良玉，南京就是本王的囊中之物了！”
李定國被張獻忠的這一番話說得心情振奮，不由揮拳道：“父王此計甚妙！”
翌日，張獻忠率領着麾下所有兵馬，沿着長江迅猛東下，開始對左良玉控制的地盤發動了猛烈攻勢。
坐鎮九江的左良玉很快就收到了這個消息。
這一天，左良玉站在碼頭上，注視着面前無數的戰艦，心中也是豪情滿懷。
這可是他辛辛苦苦攢出來的艦隊，目的就是爲了東進，打下南京！
一名将軍大步來到左良玉的面前，沉聲道：“大都督，将士們都已經準備完畢，可以出發了。”
左良玉臉上露出笑意，道：“那就上船吧！”
在左良玉的帶領下，他麾下的衆多将領也跟随着他，走上了一艘最爲巨大的樓船上。
左良玉來到甲闆之上，對着身邊的部下們笑道：“這一次，我們打下南京，便可開國奠基。到那時，爾等便是老夫的開國公侯！”
這些将軍們聽到這裏，自然也是一個個心情激蕩，各種阿谀奉承。
“大都督必然能夠定鼎中原，統一天下！”
“先平江南，再定中原，大都督天下第一！”
就在這一片喝彩聲中，一名将軍上氣不接下氣的沖上了船，來到左良玉的面前。
“大都督，湖北緊急軍情！”
左良玉愣了一下，還是接過了這封軍情，看了起來。
看着看着，左良玉臉色大變。
“張獻忠正在圍攻江陵？”
饒是左良玉一直以來都提防着張獻忠，有過心理準備，但這一刻還是忍不住破口大罵。
“這個該死的反賊，什麽時候不來，偏偏在這個時候搗亂！”
在左良玉的身邊，衆多将領也是面面相觑。
本來吧，大家開開心心的東進去打兵力空虛的南京，怎麽看都是一場非常容易獲勝的戰争。
但現在好了，張獻忠奇兵突出，在左良玉的背後狠狠的捅了一刀，這下就很尴尬了。
怎麽辦？
衆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左良玉的身上。
左良玉臉色陰晴不定，良久之後才咬牙道:“傳令下去，全軍停止東進，掉頭去西邊，和這個該死的張獻忠打一仗！”
左良玉的根基就是湖北東部和江西北部九江這一帶，大部分的将士也都是來自這些地方，所以他是萬萬不可能放棄這個根基的。
左良玉的心中這叫一個氣啊，他直接指天發誓：“若是老夫獲勝之後，一定要把這個張獻忠給碎屍萬段！”
氣歸氣，但左良玉還是很快就恢複了神智，開口道：“對了，之前派去朝廷的使者呢？趕緊把他追回來！”
在今天早些時間，左良玉也是派出使者去明廷，大意就是把崇祯和朱慈烺給臭罵了一番，然後表示我不和你們大明完了，從今天開始造反了。
但現在這種情況，左良玉突然又覺得，暫時當一個大明的忠臣也沒什麽不好的。
于是當天晚上，左良玉又重新起草了一份新的奏章。
這一份奏章的言辭就緩和許多，首先是說明了他正在和張獻忠交戰的情況，希望能夠得到朝廷方面的援助雲雲。
然後，也是最主要的部分，就是左良玉爲兒子左夢庚鳴冤。
在鳴冤的同時，左良玉還非常嚴厲的抨擊了朱慈烺，認爲朱慈烺這個太子草菅人命，爲了兵權害死了他的兒子左夢庚，要求皇帝陛下必須要給左良玉和他二十萬将士一個交代。
寫完之後，左良玉這才長出一口氣，讓人将這封新的奏章送走。
坐在書房之中，放松下來的左良玉陰陰一笑：“哼，太子？老夫倒要看看，這一次老夫的彈劾奏章上去，陛下究竟會不會處置你！”
一名心腹忍不住開口：“大都督，如果陛下一定要袒護太子呢？”
左良玉淡然一笑，道：“若是這樣的話，到時候等老夫打敗了張獻忠，統一了江南之後，便可以用清君側的名義北伐了。”
清君側是一個非常好的借口，也是造反的時候比較委婉的一個方式。
左良玉毫不懷疑，如果有朝一日他真的打進了北京城，那他一定會讓整個朱氏皇族都付出血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