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大明皇宮寝殿。
睡夢中的周皇後感覺有些刺眼,翻了一個身子卻摸了個空,不由吃了一驚,下意識的睜開眼睛尋找崇祯皇帝。
很快,她就找到了正在不遠處一個人靜靜坐着發呆的崇祯。
周皇後拿起一件衣裳,輕輕蓋在崇祯的身上:“陛下,夜裏涼,還是趕緊回被窩吧。”
崇祯的身體微微顫抖了一下,顯然聽到了周皇後的話,但是整個人并沒有動。
周皇後想了想,輕輕的跪坐在崇祯身後,雙手在他胸前環繞,螓首輕貼,靜靜的感受着崇祯的心跳。
時間似乎在這一刻靜止。
過了好一會,崇祯才感慨道:“皇後啊,朕以前總感覺朕這個皇帝當得不稱職,但今天朕才發現,原來朕這個父親也當得非常失敗。”
周皇後愣了一下,然後道:“是吳三桂的事情嗎?此人狼子野心,陛下都已經處置過他了,烺兒想必也不會對陛下有什麽意見。等明天臣妾再找他,好好開導他一下就是。”
崇祯搖頭道:“你不需要開導他,其實朕很清楚,他的心裏确實是對朕沒有什麽意見,隻不過朕這個心裏過不去罷了。”
周皇後似乎明白了什麽,好一會才輕聲道:“生在天家,原本就是一件身不由己的事情。烺兒有陛下這樣的一位父皇,能有太子這麽一個位置,又怎麽還能要求更多呢?”
崇祯默然半晌,道:“朕懷疑過他,朕對不起他。”
周皇後溫柔的笑着,輕輕的牽起了崇祯的手:“陛下可以對不起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人,但烺兒的生命是陛下給的,陛下永遠不可能對不起他。”
……
朱慈烺一覺醒來,就看到了頂着兩個熊貓眼的方拱乾。
“殿下,咱們這一次是大獲全勝,所向無前,吳三桂的同黨那是望風披靡,聞風而逃呀!”方拱乾喜滋滋的對着朱慈烺說道。
朱慈烺有些疑惑的看着方拱乾:“老方啊,你這是一夜沒睡?也沒必要這麽激動吧。”
方拱乾小腰一掐,正色道:“殿下這話說的就不對了,那吳三桂給我們造成了多少麻煩,奴婢差點就被他弄走,要是真的落在他手裏就完了。這一次奴婢既然找到了機會,那就必須要讓他手底下那些天殺的知道,奴婢這些連子孫都不要的人,究竟能陰狠到什麽程度!”
說完,方拱乾露齒一笑,牙白潔淨,光滑無垢。
朱慈烺攤開雙手,道:“你開心就好。對了,進度如何了?”
方拱乾嘿嘿的笑道:“吳三桂手底下的那群家夥,其實早就已經知道他們要做的是什麽事情,所以一被抓就立刻交待了,因爲怕株連全家呀。哼,我就知道,他們這群叛國的東西,褲裆底下雖然有那玩意,但比起我們這些沒家夥事的都差遠了!”
朱慈烺聽完之後,也是哭笑不得,這老方看來是真的憋了很久,今天一口氣噼裏啪啦的,連成語口頭禅都不說了。
但方拱乾有一句話是說對的,那就是吳三桂這個案件由于它的特殊性,所以審理的速度極快,僅僅兩天時間就已經查清了所有案情。
簡單概括就是——吳襄、吳三桂父子一直都在暗中和降清的舅舅祖大壽聯系,并且已經和清朝暗通款曲,也就是關甯軍的将士們大部分還是心系大明,不然的話可能前兩年吳三桂都已經要獻出山海關了。
後來被朱慈烺奪走兵權之後,吳三桂心中更是記恨在心,正好獲得了多爾衮的密信之後就立刻行動了起來。然後就是被朱慈烺揭穿,全部落網。
崇祯聽完了之後,并沒有勃然大怒,而是非常平靜的做出了批示。
吳襄、吳三桂父子處死,祖氏(祖大壽之妹)賜死,所有直接參與此時的吳氏族人、親信處死,剩餘族人、親信家人全部流放瓊州。
吳襄和吳三桂兩父子的上路并不安詳。
根據去看了的方拱乾回來興高采烈的描述,吳襄當場是尿了褲子的,倒是吳三桂還算是有幾分勇氣,臨死前大罵了朱慈烺一波,這讓方拱乾很生氣,特地囑咐劊子手多砍一刀才把吳三桂的腦袋砍下來。
上百具屍體就這麽挂在了北京城的菜市場門口,被衆多老百姓所唾罵。
對于老百姓來說,他們的感受是非常直觀的,叛國賊就不可能是什麽好人,叛國的大官那更不可能是什麽好人。
就連聞訊而來的烏鴉們都遭了殃,被幾名大半夜喝醉不回家,拿臭靴子砸吳氏父子屍體出氣的醉漢打了下來,鳥頭被踩得稀碎。
這個消息自然是轟動整個京師,随後被人用最快的速度傳往關外的盛京城。
又是一次議政王大臣會議,多爾衮神采飛揚,口若懸河的開口。
“現在的情況,明國看似有優勢,但他們的内部是最大的隐患。本王這一次挑動了吳三桂和朱慈烺的内鬥,一定會讓崇祯這個疑神疑鬼的東西不知所措。到那個時候,明國人自己内有李自成外有大清,京城裏還有一個吳三桂和朱慈烺作對,就問這明國還怎麽堅持下去?”
多爾衮話音落下,衆多議政王大臣頓時紛紛開口:“睿親王說的好啊!”“簡直說到俺的心眼子裏去了!”“對,太對了!”
今時已非往日。
幾個月前,濟爾哈朗意氣風發,揮斥方遒,多爾衮連連吃癟,一退再退。
但現在,一切都不同了。
濟爾哈朗在山海關慘敗之後,聲望遭到重挫,許多盟友都對濟爾哈朗的能力産生懷疑。
更重要的是,由于滿達海的死,其父禮親王代善勃然大怒已經和濟爾哈朗徹底決裂,帶着正紅旗和鑲紅旗投入多爾衮陣營之中。
如此一來,多爾衮在滿洲八旗之中擁有六旗的支持,完全碾壓了濟爾哈朗,說話的聲音自然也就大了很多。
不止是聲音大,這一呼百應的氣象,那也不是常人所能相提并論的。
至于一旁臉色灰敗形容枯槁的濟爾哈朗,又有誰會去在意呢?
就在此時,一名滿清官員突然面無人色的走進了大殿之中。
“不好了睿親王,明國那邊出事了!”
多爾衮眉頭一皺,有些不高興的說道:“沒看到本王正在和諸位大臣開會嗎?有什麽事情就不能等到開完會再說,難道明國皇帝死了不成?”
滿清官員被多爾衮的怒火吓得脖子一縮,但還是開口說道:“是這樣的睿親王,吳襄和吳三桂父子已經被斬首,吳氏一族被全族流放,就連咱們大清在明國京師之中的探子網絡都被吳三桂連累,抓了不少人起來啦!”
滿殿噤聲。
多爾衮身軀猛然後仰,險些摔倒過去。
濟爾哈朗突然擡頭,原本猶如僵屍般的死人臉開始閃爍光芒。
多爾衮叫道:“這怎麽可能!吳三桂,俺們大清……不對,不可能!”
滿清官員無奈道:“睿親王,此時明國上下都已經傳遍了,不知道多少人都親眼目睹吳氏父子被斬首,怎麽可能有假呢?”
多爾衮:“……”
不知何時,多爾衮的右手抓住椅子的扶手,手指骨節都已經發青。
濟爾哈朗悠悠開口:“睿親王,論到玩這些陰謀詭計,俺們是玩不過明國人的。認命吧,今後好好的訓練軍隊,在戰場上打回來也就是了。”
濟爾哈朗的話音落地,多爾衮好像被踩了尾巴一樣,直接叫了起來:“這隻是一次意外,肯定是吳氏父子自己做事不嚴,走漏了風聲罷了!俺的計策怎麽可能有問題?簡直是胡說八道!”
濟爾哈朗看着猶如公雞一般咯咯大叫的多爾衮,沒有再說話,隻是微笑。
這一刻,濟爾哈朗似乎瞬間年輕了十歲。
多爾衮又反複的說了一番,話語之中無非就是“俺的計策沒問題”,“明國人懂什麽離間計”,“大清探子天下第一”之類的話,濟爾哈朗也不反駁,就這麽靜靜的看着他,臉上帶着恬淡的笑容,一副歲月靜好的模樣。
終于,多爾衮說累了,憤憤的站了起來:“今日的會議就開到這裏,散會吧!”
說完這句話之後,多爾衮直接拔腿離開。
濟爾哈朗看着多爾衮離去的身影,搖了搖頭,起身對着福臨行禮:“老臣恭送陛下。”
七歲的福臨将目光從多爾衮的背影之中收回,朝着濟爾哈朗點了點頭,露出一個稚嫩的笑容:“輔政王回去好好養身子。”
濟爾哈朗忙道:“老臣謹遵陛下旨意。”
福臨的心情似乎也好了不少,走路的時候有些跳躍,就這麽半跳不跳的離開了。
突然,一聲轟隆隆巨響傳來,盛京城的天空之中陰霾密布,空氣中一片悶熱。
很快,淅淅瀝瀝的雨點就落了下來,雨點很快變大,最後變成了一場瓢潑大雨。
這一日,盛京城之中有上百名漢人奴隸因幹活遲緩,收谷子太慢,讓主子們的衣服被淋濕而被處死。
對于依然在這片土地上掙紮求存的漢人而言,光明雖然會在雨後出現在頭頂的天空,但還遠遠沒有出現在他們的生活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