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

杜勳的屍體已經被擡走，血迹也擦得幹幹淨淨，一場大雨下來，空氣之中的那點血腥味更是早就已經消散無蹤。

但盡管如此，坐在大殿之中的崇祯皇帝依然有些恍惚。

和李自成的和談之路就這麽斷了，那接下來，大明應該何去何從？

吳三桂能不能及時趕到？

山東、南直隸還有沒有勤王之師？

無數個問号在這位大明皇帝的腦海之中打轉，但很可悲的是，所有的這一切，都不是由這位天子說了算！

一個皇帝，卻連自己都城的命運都無法掌控，這無疑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崇祯突然覺得腦海之中一陣眩暈，顯然已經是心力交瘁。

這位皇帝陛下擡起頭，注視着大殿之中的群臣。

國公、大學士、廠公、大臣……所有的大明最頂層的大人物都能夠在這裏看到，但是他們如今卻好像一隻隻把頭埋在沙子之中的鴕鳥，哪怕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崇祯歎了一口氣，覺得這朝會繼續開下去也沒意思了。

就在崇祯打算宣布散朝回宮的時候，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突然響起。

大明司禮監副總管王化民匆忙走了進來，急聲道：“陛下，根據彰化門提督太監曹化淳來報，太子剛剛強闖彰化門，曹化淳阻攔不及，已經被太子沖上了城牆去！”

崇祯聞言，原本有些默默無神的臉龐頓時吃了一驚：“你說什麽？烺兒怎麽跑到那種地方去了，簡直是胡鬧！”

雖然朱慈烺剛才在大殿之中大鬧了一場，但是對于崇祯來說，朱慈烺畢竟是培養了十幾年的親兒子，大明未來的接班人。

王化民聞言，目光不由微微閃動了一下，一絲狡狯從眼底閃過，緩緩說道：“曹提督說了，他雖然已經盡力相勸，但是太子執意不許，還當場命王承恩等人動粗。所以曹提督也是沒有任何的辦法，隻能請人回來禀報陛下。還請陛下速速下令，讓太子回歸皇宮，否則若是太子千金之軀在城牆上出了什麽事，”

這位王化民，論年紀其實是和曹化淳同一輩的，但他早早就抱住了曹化淳的大腿，甘屈曹化淳之下。

如果朱慈烺在這裏，就會對這個王化民提起高度的警惕。

因爲開彰化門投降，乃是曹化淳和王化民兩個人一起幹的。

曹化淳在察覺到朱慈烺上城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悄悄派人回宮中通知同黨王化民，好狠狠的在崇祯這邊告朱慈烺一狀，讓朱慈烺趕緊離開彰化門，這樣才不會對兩人的開城門投降計劃造成任何的影響。

聽到王化民添油加醋的話之後，崇祯心中的怒火越發的旺盛了：“這個烺兒，真是太亂來了。來人啊，速速派人去彰化門那邊，讓太子回來！”

王化民要的就是這句話，聞訊忙道：“老奴這就去辦！”

就在王化民剛剛準備離開的時候，一個聲音突然響起：“且慢！”

王化民腳步一頓，回身看去，發現原來是大明内閣首輔、文淵閣大學士、兵部尚書兼工部尚書魏藻德（注1）。

這樣一位大佬開口，王化民自然不敢怠慢，停下腳步，看看魏藻德怎麽說。

魏藻德今年不過三十九歲，長得也算是五官端正，唯獨眉毛頗爲細長，身材有些發福，即便是朝服也遮不太住那鼓起的肚子。

魏藻德走了出來，對着崇祯開口道：“陛下，太子今日先是在大殿之中亂逞兇威，在沒有陛下旨意的情況下擅自殺死了闖……李自成的使者，接着又不顧陛下的禁令，沖上了彰化門的城牆之中。

身爲大明太子，卻兩度抗旨不遵，乃是大罪也！老臣認爲，應該要好好的議一議這個太子的罪名！”

話音落下，所有人都明白過來，感情這魏藻德站出來不是爲了給太子說話，而是爲了對太子開炮的！

崇祯聞言也是一愣，顯然心中頗爲意外，但很快崇祯便道：“朕當然知道烺兒做錯了事情，這不就正在叫人讓他回來嗎？王化民，還不速去！”

看到崇祯生氣，王化民也是不敢停留，一溜煙的去了。

魏藻德見狀，眉頭越發皺緊，沉聲道：“陛下此言，謬也！子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此乃君有君道，臣有臣道，父有父道，子有子道也。

如今，太子作爲臣子，卻不遵君父之道。若是不能懲治，則陛下君父之威嚴何存，大明律法之威嚴何存？

還請陛下爲大明計，必須要嚴厲的懲治太子才是！”

魏藻德這一番話說得可謂是铿锵有聲，頓時就引來了不少大明臣子的贊同。

這些大明的臣子們可都沒有忘記，朱慈烺在離開這個奉天殿之中，揮舞着手槍說過的那句飽含威脅的話。

“……誰敢投降，本宮殺他全族！”

這就很沒道理。

大明都要完蛋了，我們投降新主子怎麽了？你太子居然威脅我們，是不是一定要我們給大明殉死才行？

這樣的太子，必須打壓，狠狠的打壓！

一時間，大殿之中充滿了對朱慈烺的指責。

“太子無狀，請陛下必須嚴懲！”

“若不嚴懲，城外李自成恐怕要發狂了。”

“對，正所謂兩國交兵不斬來使，得給闖王一個交待才行。”

崇祯聽着這些大臣們的話，眉頭也漸漸皺緊。

這位崇祯皇帝，歸根結底，是一個優柔寡斷，而且很缺乏耐心的人。

根據某些統計，曆史上崇祯一朝總計17年，在這17年裏換了20任首輔，殺了24個巡撫、總督，更換了87個尚書，其他更低級别的官員更是不計其數。

基本上來說，崇祯朝的核心重臣們能在職位上幹個半年的算是合格，幹個一年的算是厲害，能幹兩三年的，乖乖，那絕對是非常不得了的人物了。

像崇祯這樣的人，那是必須要馬上出效果的，短時間不出效果？朕直接換人。

但問題在于這官場又不是兒戲，很多官員可能幹個幾個月，才剛剛梳理好關系安插好親信掌控好局勢，摩拳擦掌準備大幹一場，這時候崇祯一個旨意下來，說你這官員幹不出政績，免職。

這誰頂得住啊。

所以說，大明爲什麽會在崇祯朝亡國，還真不就是什麽小冰河期，什麽建奴窮兇極惡那麽簡單的，崇祯本人也是要背負巨大責任的。

像這種缺乏耐心的人，他其實就是很容易被人說動的。

所以，在聽到了群臣對朱慈烺的一片聲讨之後，崇祯突然覺得，自家這個兒子，好像……真的問題不小。

就在此時，一個聲音突然響起。

“太子如此果決，乃是我大明之福也！爾等豈能如此誣陷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