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且算是。”
君年重複強調了一遍,
“丹鼎派,又稱金丹道教,主要分爲外丹内丹兩個大派别。外丹,說白了就是煉藥賣藥的,拍賣行的口服消耗物品,百分之三十都由他們提供;”
“内丹,以身心經絡爲爐鼎,煉精化氣,修行術法,在丹室中修煉元神,演化嬰兒,即是所謂元嬰。内丹加持的擺渡人有元嬰傍身,哪怕不精此道,對魂魄也該有所涉獵。”
陳酒擰着眉頭:
“我在這個位面,結交了一個擁有丹鼎派加持的七品擺渡人,二百年修爲【參同契】。”
“【參同契】,被奉爲‘萬古丹經王’,内外丹兼修的珍貴加持。二百年,肯定有元嬰的……”
君年稍稍頓了一下,話也說得直白,
“你懷疑這人有古怪?”
陳酒沒直接回答,眼神陰沉。
“姓名。”君年問。
“黃南塘。”
“我先托人查一下。”
君年歪了歪頭,看樣子應該是通過苦舟發起了私人會話。
可沒過一會兒,他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還嘟囔了一聲:
“丫頭片子,居然給我挂了……”
一邊說着,拳頭對準樹上的光點一砸,玻璃一樣的鏡面重新撐開,依舊是盥洗室。
君年擡腳一步邁回去,這回直接從睡衣兜裏掏出手機,撥通一個号碼。鈴聲震了好一陣,那頭終于響起一個冷冰冰的女聲。
君年看了陳酒一眼,默默捂住聽筒,轉身低頭退開幾步,才開始講話。
隔着潋滟的鏡面,陳酒隐約聽到了幾句——
“還生氣呢?”
“師妹,她真的隻是師妹而已……”
“我老大的安排,我也沒辦法。”
“下次肯定帶你一起去,大不了我跟我老大翻臉攤牌!”
“我不是要借點數,你把我當什麽了,我就是跟你打聽個人……”
好家夥。
陳酒眼角抽了抽。
好幾分鍾,君年重新返回,“打聽過了,應該是你又想多了。”
“怎麽說?”
“這個黃南塘吧,算個異類。”
君年掏出一支煙點上,
“擺渡人的情況你也清楚,面闆上條條框框,真實發揮如何,最終還是得由契合度決定。黃南塘是二百年的【參同契】不假,但主要契合的是外丹,不然也不會挂個文補子。内丹方面……他的法術契合還好一些,實戰能力介于七品八品之間,但元嬰的狀況就差太多了。”
“他的元嬰很弱麽?”
“不弱。”
君年搖了搖頭,
“二百年修爲的元嬰倒是實打實的,這是加持的附贈,不會因個人而變化。但由于契合度太低,這玩意兒擺在他自己的丹室裏是大爺,真往外用,估計隻有八品水準。”
頓了頓,
“換句話說,要是紅使徒往他身上烙标記,他看得到,也擋得住;但毛病落在你頭上,黃南塘眼光差了一些,完全合情理。”
“這不是糟蹋了東西麽?”
陳酒依舊皺着眉。
“擺渡人有揮霍的資本。某些時候,也不得不揮霍。”
君年回了這麽一句話。
陳酒念頭閃爍間,有所明悟。
相比于位面土著,擺渡人最大的優勢,一個是源自苦舟四十九席權限的強大資源支撐,一個是漫遊諸天的廣闊眼界,最後一項,則是以個人面闆爲基礎的成長效率。
拿内丹舉例,土著們想要一個元嬰,須得枯坐打磨漫長歲月,吞吐日月精華,煉化天材地寶……悟性天資,内丹功法,水磨工夫,缺一不可。艱難辛苦煉出來了,當然倍加珍惜,會想方設法去研究開發元嬰的諸般妙用。
擺渡人則不同,相關加持往面闆上一嵌,元嬰便有了,簡單粗暴得不講道理。
也正因如此,苦舟是沒有“功法”、“秘籍”這類商品流通的……或許不是沒有,而是被市場自然而然淘汰掉了。
對于大千位面的土著,這的确是令人眼紅無比的揮霍。
但,好事歸好事,并非不存在缺陷。
一方面,擺渡人做的都是一錘子買賣——加持帶來的修爲,是無法像土著一樣打磨提升的,要麽靠特殊物品來進化,要麽用更高等的同類加持覆蓋;
另一方面,決定加持具體發揮的是契合度,效果單一的加持還好說,像【參同契】這種多效果的,一般人很難做到面面俱到,難免有浪費。
“每一個擺渡人的未來,都有無限可能,文轉武,武轉文,反複剝離加持和技能,歸根結底,都是爲了最契合自己的方向。”
“我就見識過一個姓公輸的小夥子,進苦舟前是個快餓死的木匠,在某個位面裏,拿到了完整的【魯班書】加持,直接從八品武補子躍升五品文補子,一步登天,成了各大勢力争相拉攏的香饽饽。嘿,我都沒人家金貴。”
“至于這個黃南塘……【參同契】确實珍貴,但也很難賣,我估摸着啊,怕也是不得已。賤賣了,心疼;不想賤賣,打算等個有緣人,就得先委屈自己湊合用。這種心情,我太理解了。”
“畢竟,點數不好掙,除了那些有爺有爹有富婆的土财主~”
君年丢掉快燒到手指的煙頭,結束了自己的長篇大論。
“總之……”
陳酒的眉眼松動了一些,
“這人沒問題,是吧?”
“那沒準,一切皆有可能嘛。我拿到的資料,是五年前的,說不定他就在這幾年裏大幅提高了元嬰契合度,又向紅使徒叛變了,看破不說破,冷眼看你下火堆呢?”君年故作嚴肅,“你要真不放心,我就強制中斷他的事件,把他帶回苦舟,來一套嚴刑拷打的摸底審查。”
“因爲我沒憑沒據的一句話,就對一個七品擺渡人上大刑,果然鐵哥們。”
陳酒豎起大拇指,
“帶回苦舟就算了,要是真沒查出事,耽誤了事件進度,影響了人家的前途,寒了人家的心,又得補償,又得擔責,實在是太麻煩你了……要不,甯錯殺不放過,你直接幫我給黃南塘滅了口得了,好人做到底嘛。”
“……你開什麽玩笑?”君年表情僵住。
陳酒扯了扯嘴角,
“你先跟我開玩笑的。”
君年切了一聲,點亮手機,“沒功夫與你扯嘴皮子。好幾雙眼睛盯着這裏呢,我再多待上幾分鍾,就該有人不樂意咯。”
“你不是來救火的麽?救急,還遭嫌啊?”陳酒似笑非笑。
“這個位面,是三光中‘星’的轄區。前段時間的官司,你應該也聽說了,四十九席裏有幾位,想試一下秋官,推了根基最淺的王老頭兒往前頂,結果大半個星羅館都被發配邊疆,就留了幾條哈巴狗在家看門,逮誰噴誰,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們現在沒底氣。我好心好意來幫個忙,都差一點兒被當成了趁火打劫的強盜……狗子越小,叫得越兇,我可不想沾那些家夥的一嘴唾沫星……”
“打住。”
陳酒聽得頭疼,“這些事,我不該聽。”
“得,得。”
君年擺擺手,“邊疆物種,星羅館會派人處理,那隻紅使徒已經是秋後的螞蚱,沒幾天好蹦哒。就先聊這些,回頭有機會再一起喝酒哈。”
語罷,
拳頭在光點上一砸,玻璃鏡重新擴張,吞沒了君年的睡袍衣擺。
陳酒将目光從破碎的樹皮上收回,看了看手裏的火團。一片衣角在火中上下浮沉,宛如淡水魚缸裏垂死掙紮的海魚。
【紅使徒的器官(已封印)】
效果:被烙印的目标,将随時随地被紅使徒拉入夢境結界。成功摘除烙印後,将短暫獲得抗體,一定時間内無法二次印記。
品階:???
“當餌……呵呵,别是被釣了才好。”
陳酒搖了搖頭。
一念至此,又想起了老黃。
黃南塘的事情,橫看豎看其實都沒什麽疑點,一切解釋也完全合情合理,但陳酒的右眼一直在微跳,總覺得不太對頭。
“隻能留個心眼了。”
紅使徒器官依然具有某種意義上的活性,收不回個人空間,陳酒便随手綴在了鐵甲的裙角上。
小小的火焰随着殘損的戰裙飄搖,仿佛金戈鐵馬上野蠻盛開的一簇燦紅小花。
被炮火轟爛的【唐猊甲】依然在恢複,但由于損害太嚴重,隻勉強覆蓋住了要害,總體上依舊是一副殘兵裂甲的戰損款式,黯淡的甲片毫無光澤。
嘩啦!
甲片如樹葉般劇顫。
陳酒猛地回頭,目光如錐。
一道略顯矮小的身影從林間閃出,懷中的沉重長铳挂着碎葉,仿佛一根随處可見的枯樹斷枝。他走過的地方,一條枝杈都沒有被觸碰,結塊的厚厚積雪晃都不晃一下。
“撒個尿,這麽磨蹭?”
伢子瞄了眼陳酒的腰帶,或者說,腰帶更往下的位置,
“我還以爲你被羅刹妖叼了。”
當時剛一脫離法蘭西軍陣,陳酒便被紅使徒拉入夢境,昏睡不醒。白茫茫的廣闊平原少有盲點,精銳追兵死咬不放,伢子載着陳酒一路奔逃,才在燃料耗盡前沖入了落雕谷——不是慌不擇路,而是當時情況下唯一的一條活路。
“落雕谷,北海最大的羅刹妖巢穴之一。”
陳酒扛着刀,環顧四周,
“但目前爲止,我可沒瞧着一頭羅刹妖啊。”
實際上,在陳酒眼裏,這隻是一片再尋常不過的谷地密林罷了,雲杉、銀松、落葉松、冷杉樹,陰濕的苔藓附着在虬盤的老樹根上,撥開積雪,偶爾還能看到各種蘑菇菌,稱得上生機盎然。
根據他的判斷,還是一片相當年輕的森林,大概隻有幾百歲而已。
要說唯一的異樣,那就是,【神銘】明明有“親和百獸”的效果,但陳酒在感知範圍内并沒有感受到任何活物的存在……
“你沒見過羅刹妖吧。”
聽了陳酒的話,伢子撇撇嘴,不是疑問句,而是肯定的語氣。
“怎麽說?”陳酒眉頭微挑。
“有見識的人,說不出這種自尋死路的言語。”
“……”
陳酒呵呵笑了兩聲,也沒放在心上。
“你的本事,還剩幾何?”
伢子上下打量着形容十分狼狽的陳酒,
“這裏是落雕谷邊緣,還不算真正的死地。但再多待一會兒,人氣散進風裏,釣來羅刹妖,就真的活不了。不如和谷外的洋夷拼上一把,死活不論,總好過一身好肉喂給妖怪。”
“用不着出去。”
陳酒卻搖頭拒絕。
伢子皺起了眉頭,剛打算張嘴再說些什麽,卻被對方的下一句話堵住了嘴。
“因爲,他們進來了。”
陳酒微眯着眼,切換成了一直跟随在附近的雕鸮的視角。
此刻,
褐羽白點的大型猛禽正收束着雙翅,居高臨下坐在林葉之間,兩隻圓圓的瑩亮眼睛映出了轟隆隆壓來的蒸汽甲光與鋼鐵铳炮。
砰!
陳酒眼前猛一黑。
視野中最後鎖定的,是一片瞄準鏡的明亮反光。
“好個冤家路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