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地道盡頭,
石門敞開一半。
陳酒拎着刀大步趕來,擡腳将門踹開,身形卻冷不丁往後一躍。
等了幾秒鍾,裏頭毫無動靜,這才踏了進去。
腳下嘎吱一聲,低頭看,是半支蠟燭被踩斷。
【童子蠟】
品質:凡俗
“……”
陳酒冷着一張臉,擡頭四顧。
【陰陽】将黑暗籠罩之下的紅顔枯骨、深邃峽谷與人牲木籠盡收眼底。
他試着拽了拽挂木籠的繩子,可麻繩早就被懸崖磨得破爛,這麽一動彈,籠子一下子搖搖欲墜,湧上幾聲遊絲般的哭泣與哀告,隐約摻雜着虛弱到了極點的怒斥。
用這種半爛的麻繩來栓,說明放下去了,就沒打算往回拉……
陳酒摩挲着刀柄,眼神一冽。
刀芒乍起,将一隻幹枯的巴掌釘入岩石。
紅顔枯骨顫抖了兩下,卻也沒掙紮,或者說,連掙紮的力氣都沒有了。
“你是徐娘子?”
陳酒打量了兩眼,才通過衣着勉強認出是誰。
“老狗……跳崖……殺……”
幾個詞斷斷續續從徐娘子幹枯的嘴唇間擠出,裹着深刻的恨仇。
“這些人,是作甚用的?”陳酒不慌不忙,指着木籠問。
“人牲……給老狗續命的祭牲……”
“祭誰?”
“大神……”
“什麽大神?”
沒回應。
陳酒再低頭看,徐娘子雙目中最後一抹生機消散殆盡,渾濁的眼瞳好似蒙上了蛛網。
“這死得太寸了吧。”
無奈之下,陳酒拔回兵器,兩步來到懸崖邊緣向下望去,目光閃爍不定。
當然不是畏懼下面有幾多的未知兇險,望而卻步,而是……
陳酒盯着那些裝人牲的木籠,皺着眉。
“幾十條人命,救也不是,不救也不是……真麻煩呐。”
他自嘲地想到,自己現在這副猶豫模樣,落在某些人眼裏,是不是就要被戳着脊梁骨笑話一句“優柔寡斷”。
沒幾秒鍾,陳酒便做了決定。
可就在這個關頭,眼角餘光一瞥,石門外的陰暗中竟隐約有異樣。
來支援的守捉郎?
陳酒旋即拎着鳳圖刀,向上縱步一翻,單手把住凸出的岩塊,刀鋒對準石門。
一滴露水從潮濕的岩壁顫巍巍滑落,正好砸在刃口上,四散破碎。
與此同時,門口湧入一團流水般的影子……
【拘靈】附着。
刀光直落!
影團中撐出一柄短了幾寸的橫刀,和鳳圖刀重重磕碰。
影子中的人剛冒了個頭,就被陳酒單手捏住脖子重重抵在潮濕的泥土裏。重疊的兩人之間,兵器角抵交格,爆出一連串的火花,映亮了閻五郎那張胡子雜亂的獨目臉龐。
“不良帥?”
陳酒微微一怔。
一抹墨光裹挾勁風襲來,陳酒蹬着閻五郎的胸膛向旁側一躍,退開數步一回頭,映入眼簾的是數不清的細小墨字。
又是熟人。
陳酒瞄了眼剛剛站起滿身塵土的閻五,又掃了眼一臉驚訝的唐曜,嘴角一咧。
“打掃尾巴的人有了。”
“他笑什麽……”
唐曜還沒搞明白,就眼睜睜看陳酒向後一仰,自殺般跌入了峽谷!
【巡遊】
唐曜和閻五郎對望一眼,急忙湊上去看。
隻見那道黑衣人影借着長刀和步法,在嶙峋崖壁上縱躍騰挪,就像一隻夭矯的岩羚羊,最終被深邃的峽谷徹底吞噬。
“這……”
“人家有本事,用不着咱管。先救百姓。”
……
“太古之初,九黎有族,拓石爲弩,弦木爲弧……”
古拙頌唱聲遼遠回響,明明是某種晦澀又古老的難懂口音,仿佛野獸的彈舌鳴叫,聽在陳酒耳中卻字字達意,不知是祭文自帶的神異,還是自己身上有什麽特殊性。
這是一間平脊小屋,保存還算完整,坐落在古街盡頭。
水滴從潮濕屋頂一滴滴墜下,裹着腐渣和泥塵敲打衣肩。
陳酒也不在乎,埋低脊背,目光越過窗口,打量着刀削斧鑿的原始祭壇。
煞幕、人牲、跪拜、牛頭甲兵……
血腥又野蠻,好似一幅風格濃郁的原始先民塗鴉壁畫。
依靠【陰陽】,陳酒能看清更多的東西。
那些人牲,内裏其實完全沒有骨骼肌肉,隻是一層薄薄的人皮,被煞團支撐住。
其中,
陳酒看見了一個赤裸的老昆侖奴,一身黑皮尤爲顯眼,結合路上經過的厚重黑袍……恐怕,自己是沒機會從火師嘴裏問出些什麽了。
目光繼續移動,看向牛頭甲兵。
兇煞氣焰之盛,仿佛幾團爆裂燃燒的白磷,灼得陳酒眼睛生疼。
“嘶……”
陳酒壓了壓眼皮,緩了片刻,才朝那根參天的青銅柱投去目光。
【巨相】
人名?地名?
這時候,頌唱聲卻突然一頓。
“……”
陳酒牽扯回眼神,正對上……數不清的目光。
祭壇上的所有東西,此刻都扭過了頭,看向了陳酒所在的小窗。
“青要山衆,不知死活……”
古拙嗓音響徹峽谷。
人牲眼眶空洞,巫兵牛眼猩紅,
變化最激烈的卻還是那堵看上去搖搖欲墜的沖天煞幕,無數虛影閃回之間,煞氣潰然崩散,仿佛傾洩的渾濁山洪直沖向了陳酒!
啪嗒,
與此同時,一滴露水恰恰好好滴在了陳酒的後頸。
煞洪過境。
古街湮滅。
……
遊梭的盲魚搖着魚鳍,撥開冰涼水流,一張一合的嘴巴吞吐着漂浮的渣滓。正吞得飽,啪,尾巴甩上一張僵硬的臉龐。
陳酒晃了晃頭,滿臉發懵。
明明上一瞬間,自己還直面着狂湧的煞洪,十死無生;
脖子一涼,眼前一花,竟是已經置身在了……這裏是……一座水下宮殿麽?
珠簾金階,玉案翠屏,
但一切東西卻都殘缺不全,珠簾少了珠子,金階碎了凹坑,玉案缺了角,翠屏裂了玉沁……奢華依然奢華,又透出一股濃濃的怪異,就像一個死去已久的貴婦人,用華貴的妝容盡力維持着最後的體面。
陳酒擡起頭,仰望着那尊端坐在層層珠簾後的高大影子。
“閣下是?”
珠簾應聲拉開。
高領廣袖、雲雨成紋的古風重袍上,赫然頂着一顆……龍頭。
經過一周末的還債,我成功把債從四章變成了六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