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剛一落下,就被直刺而出的長槊絞碎,黑沉沉的槊鋒裹挾着漫天的風雪,讓人想起漠北塞外卷動大石的風渦。
鋒芒一點,撲面壓來!
陳酒寒毛炸起,前所未有的強烈危機感順着脊骨,從尾巴根一路竄上天靈蓋,仿佛被一頭剛剛睡醒的曠世大兇睜眼盯上。
避無可避,逃無可逃。
那便不避了。
【巡遊】【拘靈】【飒沓】!
主動技能一次性開啓,全無半點保留,這一刻陳酒福至心靈,雙目炯然若流星,五尺苗刀迎着長槊直劈而出,仿佛天上滿月墜落人間!
铛!
一聲回響,曠遠如鍾。
鳳圖刀一陣哀鳴,玄黑的身軀高高抛飛了出去,口鼻溢血,衣衫支離。
隐約之間,一尊青銅古舊甲胄的枯槁陰兵出現在背後,探手擁住了陳酒。
他重重摔在地面上,握刀的手腕扭曲變形,脊背和滿地血泥犁出一條溝壑,一時間難以分清身上到底是誰的血。
腥甜在喉頭翻湧,陳酒瞳孔泛紅,咕咚一聲生生咽了下去。
“艹。”
胸腔劇痛,呼吸如鋸齒拉扯。
成爲苦舟擺渡人,穿越兩個位面世界,這還是他頭一回遇上完全抗衡不了的敵人。絕對的壓制,絕對的落差,兩人間似乎橫亘了一條鴻溝,半步之内便是萬丈深淵。
“青要山的陰官?”
安祿山眯了眯眼眸,褐瞳中居然映出了那一尊虛幻的銅甲陰兵。
戰靴邁開,緩步踏來。
“嘶……”
陳酒喘氣粗重,拄着長刀撐住身子,渾身骨頭都仿佛要散架了一般。骨折的手腕端不平兵器,刀尖隻能斜斜垂指着地面。
“你的刀,很有趣。”
安祿山停在在陳酒面前,微微低着頭,龐大壯碩的身軀充滿視覺壓迫性,仿佛一座厚岩山。
“但這尊陰兵,更有趣。青要山陰官不得入長安的規矩,你不清楚?”
距離已經貼得很近了,但河圖依然沒有作出任何反應,硬邦邦緊貼着胸口。
何渭那個糟老頭子,果然不靠譜啊……
陳酒舔了舔牙齒,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活像懸崖上的孤狼。
“無所謂了。”
安祿山探出一隻巴掌,抓向陳酒額頭,好似一口大鍋罩了上去,
“我留你一條命。記住了,指使你的人是當朝右相楊國忠,千萬記住。”
陳酒指頭輕叩刀柄,刀尖微微向上翹起。
然而下一刻,巴掌突然頓住。
安祿山豁然回頭,直直望着卧廂的方向,神情激烈變化:
“老畜生,你要作甚?”
雪花靜靜飄落,一切似乎全無異常。
安祿山的眼神卻越來越難看,越來越兇戾,幾乎稱得上咬牙切齒。
“老畜生,你莫要——”
話音未落。
風雪驟止。
時空仿佛定格,細雪凝固在了半空,就連血水中的微微漣漪都同時止住。
下個瞬間,驟變兀生!
卧廂轟然坍塌,屋頂被一根布滿裂縫的石柱頂碎開來,尖銳的頂端沾滿了泥土,挂着支離破碎的獸皮和星星點點的炭渣。
緊接着,卧廂附近的地面也被撐破,又是四根大小粗細不一的柱子,上頭帶有幾節明顯的突起,像極了……指節。
指節?
陳酒再一打量,瞳孔劇烈收縮。
哪裏是什麽石柱,分明是五根手指,極度類人似人的手指!
那裂縫是幹枯褶皺的皮膚,尖端是塞滿泥土的指甲,突起是裹着枯皮的骨節,粗細大小不一,是因爲一手五根指頭……
石柱繼續生長,終于展露全貌。碎石和泥土從掌心嘩啦啦滑落,破碎的掌紋好似溝壑。
地動山搖。
半座宅邸都被這隻從地底探出的巨手毀了個徹徹底底,鱗次栉比的奢華房屋在它的面前,根本就是些積木玩具!
“老畜生,荒唐誤事!”
安祿山一雙虎目圓瞪,看都不看陳酒,臃腫的身材一眨眼間便撤了出去,輕靈如奔鹿,真不愧是會跳胡旋舞的男人。
他跑什麽……這裏不在巨手範圍内啊……
念頭剛剛升起,陳酒便看見巨手翻了一下,朝着自己的方向,重重下壓!
陳酒:“……”
伴随着巨掌拍落的動作,一道沉雷的聲音在空中轟然回響。
模糊不清,語調古老,仿佛某種穿越了時空的頌唱,聽在陳酒耳中卻無比清晰,最終彙聚成兩個簡單的音節:
“武—羅—!”
巴掌遮蔽天空。
陳酒勉強仰頭,望着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的掌紋,喃喃自語:
“砸鍋了……”
砰!!!
巨手覆蓋了陳酒,和拍死一隻蚊子毫無區别,巨響在長安城中綿延數十裏,土地向下沉降,深不見底的溝壑縱橫。
……
昌明坊,小破廟。
何渭屁股挨在門檻上,懷裏抱了個帶塞葫蘆,正在打瞌睡,花白腦袋一點又一點,伴着痰聲明顯的呼噜。
地動山搖。
小廟也跟着微微搖晃,本就破爛的屋頂不停抖落塵土,灑了何渭滿頭。
“哈……”
何渭睡眼惺忪,抹了抹頭發,往親仁坊一望,布滿老人斑的褶皺臉龐上露出一個笑容:
“不是它,是你啊。”
五指參天,隔着半座城市,依然隐約可見。
“神武羅屬官,果然釣得出你。安祿山和你有牽扯,也難怪得了個鬥神的美名。”
何渭拔出木塞,鼻子湊上葫蘆聞了聞。
底層市井沽來的廉價劣酒,漂着一層綠色浮渣。
“來,滿飲此杯。”
頓了頓,
“忘了你沒頭沒腦,喝不了酒。罷了,我自斟自酌。”
呲溜一聲,烈酒下肚。
何渭緊抿着嘴唇,
臉色被酒氣沖得通紅,憋了好半晌,才哈出一口酒氣,打了個嗝。
“那小子,應該死不了……吧?”
……
天寶十三年,正月初十。
長安城地龍翻身,震響驚動數十裏,親仁坊崩尤甚,壞官民廬舍以百計,湧堆阜,裂溝渠,毀牆屋,井湧黑沙泥。
三鎮節度使安祿山府宅塌壞殆盡,溝壑如割。
同日。
安祿山入宮,嚎哭于階前,劾右相楊國忠結黨營私,養客刺賢,禍亂朝綱。禦史中丞吉溫、中書舍人尚玉谷輔谏。帝親撫之,賜玉液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