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五尺長刀在空中舞出一個凄冷的半圓,連帶起大潑的鮮血。長衫中年人雙目圓睜,捂住胸前深可見骨的傷口,跌跌撞撞後退幾步,手裏的長柄二郎刀“铛啷”一聲重重墜落在塵土裏。
“停!你赢了。”
血色從指縫間湧出,中年人臉色灰白,忍着劇痛匆忙出聲。
“還有呢?”
明明對方已經認輸,陳酒卻依然緊握刀柄,瞳光鋒利。
“……”
中年人頂着刀子般的目光,頭皮一陣發麻,語氣中添上濃濃的苦澀。
“陽籁武館……輸了。”
陳酒這才收刀回肩,沒有一點拖泥帶水,大步離開陽籁館。
經過門外的觀戰人群時,他順手從一個小販的扁擔裏拿了一盒藥糖,根本用不着陳酒開口,武館弟子立即上前掏錢,隻求趕緊把這尊瘟神送出門。
陳酒坐進路邊的汽車,沾血的長刀橫放在膝蓋上。
“下一家,恒源館。”
車是薛征借的,司機也是薛征借的。開車的保镖正是那天雨夜裏幫忙收屍的那個,三十多歲,小半張臉被灼燒的疤痕覆蓋,看上去遠比街頭青皮花花綠綠的文身更具有威懾性。
汽車發動引擎,像一條肥碩的大黑魚,擠入人流如織的大街。
陳酒一邊咀嚼藥糖,一邊望向窗外,清甜微膩的滋味伴着“嘎吱嘎吱”的脆響在口腔裏彌漫開,淡漠眼瞳中映出飛逝的旗袍、黃包車、洋貨行、瘾君子……
陽籁武館,是第六家。
換句話說,隻要再打三家館,他就會站上霍殿宇的擂台。
作爲積威甚重的武行頭牌,霍殿宇已經足足五年沒有在大庭廣衆之下出手,一柄藏鋒了五年的刀,到底是會鏽迹斑斑,還是會寶刀未老,鋒利更勝往昔?
陳酒輕輕摩挲着刀柄,腮幫一用力,後槽牙将一塊藥糖碾得碎爛。
“陳先生,恒源館到了。”
“好。”
陳酒開門下車,十五分鍾後,回到車上,額頭微微見汗,像是剛剛進行了一次晨跑,還拎着一紙袋的油煎燒賣。
“下一家,勝義館。”
爲了節省時間,他在今早出門之前,就将踢館的帖子發給了幾家武館,并且讓秦得利商行幫忙将消息放了出去。
“陳先生,勝義館到了。”
“好。”
大概五分鍾,陳酒開門上車,這一回,手裏是琥珀果仁。
“下一家,夏虞館。”
保镖吞了口唾沫,默默握住方向盤,心裏不知怎麽,就突然想到了一個成語——
摧枯拉朽。
“不過瘾呐。”
陳酒含了顆果仁,輕聲自語。
恒源館、陽籁館、勝義館,在武行中都是三流中的三流,軟柿子中的窩囊貨。如果把這段踢館的經曆編成一部評書,這幾家館主就是名字都不配擁有的路人甲,除非說書人想靠磨時間多賺幾杯茶水錢,不然根本不值得多費筆墨。
幸好,下一家夏虞武館,館主的水平和雲望大緻相當,多少讓陳酒提振了幾分精神。
“陳先生。”
“到了?”陳酒吞下果仁。
“額,還沒有。”
保镖老實回答,“就是心裏有些問題,實在憋不住,想……問一問陳先生。”
“你說。”
陳酒對薛征的保镖們一直觀感很好,都是戰場上下來的漢子,性格直率,又懂收斂,相處起來就格外舒坦。
“我聽老闆說,您的師父被霍殿宇害死,您是爲了報仇血恨,才去踢館的。”
保镖頓了頓,
“這段時間接觸下來,我覺得吧,您是個快意恩仇的性子,既然如此,何必偏要跟霍殿宇擂台上見?想殺人,以您的本事,路子多得是。”
“快意恩仇。”
陳酒笑了笑,
“我問你,霍殿宇用陰招害死了我師父,我再去暗殺了霍殿宇,這就算報仇了麽?”
“不然呢?”保镖怔了怔。
“我當然可以拎着一杆槍,趁夜直接殺入中州館去,把霍殿宇亂槍打死在床上。”
“可那麽做,世人會如何講?他們會說,霍殿宇縱橫一生,臨了被宵小之輩暗殺,可惜了豪傑人物。這樣,霍殿宇丢了命,卻永遠保住了名望,永遠保住了津門第一的名頭,說不定幾十年後,後人弄出一個民國英雄譜,霍殿宇也赫然在列,卻沒人記得我師父的名姓。”
“如果這般行事,不叫報仇,隻是我給自己出氣罷了。”
陳酒搖頭,
“名聲,榮譽,這些我都不在乎,世人畏我惡我如兇鬼,我也可以權當看不見。”
“但,我還是左鳳圖唯一的弟子,師父他人已經沒了,就隻剩下名聲,我不能再給他的名聲抹黑。”
“我要做的,是在擂台之上,在衆目睽睽之下殺掉霍殿宇,我要毀掉他半輩子積攢的名望,踢碎中州館的招牌,摘掉他津門第一的帽子,把他十年苦功建立的武行規矩打爛,我要讓霍殿宇死得——”
陳酒眼神如炭,一字一頓,
“徹徹底底。”
車輪打滑的聲音刺耳。
保镖使勁一擺方向盤,汽車拐入了一條幹道。
透過車窗遠遠望去,夏虞武館門前人頭攢動,夏虞館主腰杆挺直,立身于大門正中,一柄九環大刀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
“陳酒那個毛頭小子,不僅要我的命,還要我的名聲,我的規矩,要我死得徹徹底底。我若是讓他如願以償,那真是白活了幾十年。”
日租界,靜園旁邊的奢華公館裏,霍殿宇低頭呷着一杯茶,眼皮耷拉。
“真是對不起,給霍先生添了麻煩。”
三野低頭鞠躬,
“要不是我們最好的劍士出了意外,局面也不會落得這樣窘迫,不得不勞煩霍先生出山。霍先生肯出手相助,我們來日必有報答。”
“談什麽報答,”
霍殿宇擺擺手,語氣相當冷淡,
“這是我償王爺的大恩,和你們無關。”
三野笑了笑,不以爲意。
“這些小事就莫提了,明天後半夜的輪船,從武齋碼頭出發,輕車簡從,隻帶二十人。”
坐在一旁的載臨指尖撚動胸前的串珠,頭頂的三眼花翎在燈下映照出絢爛彩華,
“殿宇,你和你徒弟從今天開始就在公館住下,莫要節外生枝,到時候上了船,安心跟在本王身邊看海景便可。”
吃口飯,繼續碼字,夜裏還有一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