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長歌把那糖往人群裏一撒,大家一搶而空,曲長歌又接着撒,足足撒了五六把糖才算是完事。
可不能再撒了,再撒就該露餡了,曲長歌抹了抹額角沒有的汗。
蘇來娣還在門邊等曲長歌,看到她撒了好幾把糖,心裏隻有感激。
她走上前去,拉着曲長歌:“姐,要是沒有你,今天還不知道是個什麽樣的情況。”
曲長歌說道:“你就我這一個送嫁的了,姐不幫你,還幫那個黑老太太去啊!”
蘇來娣将腦袋靠在她的肩膀上:“姐,大恩不言謝,我就是你的親妹子。”
曲長歌摸了摸她的腦袋:“好了,都要嫁人了,還跟姐這裏撒嬌呢。”
蘇來娣說道:“姐,以後我要學會做很多很多的菜,專門做給姐吃。”
“行啊,我就等着我妹子給我做好吃的了。”曲長歌笑着說道。
姐妹兩個手拉手跨進了李家堂屋的門檻。
堂屋裏,老支書坐在一把小椅子上抽水煙,李成福已經從帶來的行李裏翻出一條煙來:“老支書,這是我在省城買的紅梅,您抽這個試試。”
老支書一輩子不好别的,就好個抽煙,隻是抽慣了水煙,對于旱煙還有點排斥:“我抽不來那玩意兒,還是我這水煙有意思。”
李成福拆了包裝,直接抽出一支煙來:“您老也好歹試試。”
這煙都遞到嘴邊了,老支書沒法,隻得接了煙,李成福也趕忙擦了一根火柴給老支書點煙。
老支書吸了一口煙,這比他的水煙要有勁多了,倒是不錯。
李成福一看老支書的樣子就知道喜歡,他把那一條煙都放到了老支書的手裏:“老支書,這麽多年,我們家也多虧是有您老人家主持公道,不然我和我媽都要被人踩到泥裏了。所以我和我媳婦商量好了,這煙就是要孝敬您老人家的。”
老支書滿是褶子的黑臉上露出一個笑來:“成福這小子不錯,知恩圖報,我說老二家的,你這娃是沒白養。”
李媽媽剛從竈屋裏端了一盤子茶水出來,聽到老支書的話,有些羞澀地笑了笑:“謝謝老支書誇獎了,這小子打小就會心疼人,不是那種沒良心的。”
曲長歌覺得李媽媽在村裏的時候比在省城的時候要敢說話得多了。
表哥們沒敢讓姨媽親自給他們端茶,一個個都在托盤裏把茶都端走了,就連老支書的茶,他們一并也給端了過去。
曲長歌的茶是李媽媽親自端過來的,她是從心底裏感激曲長歌,不光是那些東西,還有今天也是多虧了她,當然最重要的是她救了自己的兒媳婦。
這茶端到手裏,曲長歌連連道謝,讓長輩親自端茶,這是得到了最高端的招待了。
他們到這裏一直在爬山,出了一身的汗,冷倒是不冷,隻是有熱茶喝,總是比冷水要舒服。
蘇來娣将曲長歌拉到一個空着的椅子上坐下,又拉了李媽媽坐到了曲長歌的旁邊。
李成福從行李裏拿出一條煙,給屋裏坐着的那些幫忙的表哥和表姐夫們發煙,準備一人發了一盒。
表哥們都是實誠人,第一個就不願意要整盒的,隻要一根就好。
李成福故意闆着臉說道:“表哥們要是不給面子,這兩天辦事就不找表哥們幫忙了。”
表哥們知道李成福是一片好意,隻得接了李成福的煙盒子,一看牌子,雖說沒有老支書的紅梅好,可也是葵花呢。
知足了,平時都是自己卷的煙,哪裏有買過成包的煙啊!
這個從小被他們一直護着長大的表弟不是那種忘恩負義的人。
當然也不是說給了煙就是好人,是李成福在省城上班以後,每次回來都不會忘記給家裏的表哥們,還有老支書他們那些對他好的人帶些小東小西。
雖說東西不多也不是很好,可那是一個人的一片心,大家都明白的一片心。
他們也都知道,因爲李爸爸的早亡,李媽媽的性格又懦弱,李成福隻能早早地成長起來。
老支書喝了一口熱茶,看向蘇來娣:“小蘇,是吧?”
蘇來娣忙走過去:“是的,老支書。”
“你在省鋼鐵廠做什麽工作啊?”
“我在大食堂的後廚上班,專門給人做飯的。”
“那不錯哦,起碼肚子不餓了。”
“這倒是,再怎麽餓,也餓不到廚子。”
大家聽到這樣的對話都善意地笑了起來。
“那小蘇的姐姐,你是做什麽工作的啊?”老支書又抽了一口紅梅很是高興地問道。
曲長歌還沒開口,李成福就很是鄭重地說道:“老支書,我姐這可厲害了,那是我們省鋼鐵廠的教頭,就跟林沖一樣的。”
“去,你就胡扯吧!老支書别聽成福的,我隻是武裝部管培訓的。”曲長歌笑着說道。
李成福根本就不怕曲長歌,還笑着解釋道:“我姐不論是身手還是槍法,那在我們廠都是這個。”
他說着就伸出大拇哥比劃了一下。
老支書說道:“看得出來,”
蘇來娣看看天色已經都要天黑了,還是趕緊把晚飯做起來吧,她就對着老支書說道:“老支書,您先聊着,我下廚給您老人家露兩手。”
老支書聽着高興:“那就麻煩小蘇了!”
“不麻煩,不麻煩!”蘇來娣說完,又對曲長歌說道:“姐,你坐着休息一下,我去做飯。”
曲長歌問道:“要幫忙嗎?”
李媽媽忙說道:“不用不用,我去就是了,哪能讓客人幫忙。”
婆媳兩個說完往廚房去了。
天黑以後,曲長歌又看到了久違的煤油燈,沒辦法,這個時候隻要是邊遠山區都是沒有通電的,隻能用煤油燈。
晚飯倒是吃得很盡興,老支書和表哥們真是沒想到一樣的飯菜到了蘇來娣手裏就那麽好吃。
看到吃得幹幹淨淨的盤子碗,蘇來娣也很高興,這是對廚師最大的表揚了。
曲長歌幫着蘇來娣和李媽媽收拾廚房,雖說李媽媽已經幾次三番催着曲長歌回去休息。
李成福從外面進來,他已經把外面都收拾幹淨,堂屋的地都掃過了。
見到曲長歌還在幫着收拾,他走過去就順勢接了過去:“姐,你就坐下休息休息,這點子活交給我一下就幹完。”
曲長歌也沒跟他搶,聽他的話坐到一邊燒火坐的矮樹樁上,看他們一家三口幹家務的溫馨樣子。
都收拾完,李媽媽分配房間,因爲還沒辦酒,她讓曲長歌和蘇來娣住了新房,她還是住老房間,而李成福則是在李媽媽的房間搭了個地鋪。
曲長歌正好也是想問問李家的情況,她也就從善如流地答應了下來。
洗漱完畢,曲長歌和蘇來娣躺到了床上,還沒等曲長歌開口,蘇來娣就先道歉了:“姐,我不是不想告訴你成福家裏的情況,實在是成福那人心裏頭有……”
曲長歌倒是很能理解,誰願意将自家的一點蠢事告訴給别人聽,所以她開始安慰蘇來娣:“你不用替他道歉,這事兒換誰也不願意告訴人,這面子上下不來。”
“是的,他開始的時候連我都沒說,還是後來跟他要定下關系了,他才找了個時間詳詳細細地告訴給了我,還叮囑我不能告訴别人。”蘇來娣說道。
曲長歌問道:“那現在呢?”
蘇來娣說道:“現在,現在自然是都告訴給姐啊,今天的事情要不是姐在,肯定人腦袋打成狗腦袋,後面的婚事辦不辦得成還是回事呢。成福也跟我說了,今天的事情也是他考慮不周,想着都分開這麽多年了,那邊應該不會在這個時候發難的。”
“都是怎麽回事?你慢慢跟我說。”曲長歌說道,這個夜還很長,有的是時間。
蘇來娣接着說道:“成福他奶奶就是你今天看到的那個黑臉老太太,三十多歲的時候沒了老伴。她一共生了五個兒子,四個女兒,老伴沒了以後就由她一個人拉扯子女長大成人。老太太最愛老大和老五,其他人屬于無所謂狀态,成福的爸爸是兒子中間排老三的,最不得老太太待見。可他的運氣就是好,成了省鋼鐵廠的老員工,也是他們家唯一一個從山村出去領工資吃國家糧的人。”
曲長歌笑了:“這倒是公平,當媽的不稀罕,老天爺稀罕。”
蘇來娣說道:“當媽的也稀罕,稀罕這老三掙的錢啊!那個時候,成福爸爸在單位發的工資隻能留五塊錢吃飯,其他的都要寄回來給老太太。嫌棄人,卻不嫌棄這嫌棄人掙的錢。成福爸爸在家沒人心疼,可有個從小青梅竹馬長大的成福媽媽心疼。成福媽媽從小一直關心照顧他,知道他是他們家不受待見的,經常偷偷給吃的。長大了,他要跟成福媽媽結婚。老太太卻是不同意,主要是成福媽媽家裏的兄弟姐妹也很多,還是在一個村子裏。老太太以後再想壓榨兒子,兒媳婦娘家肯定會不同意。所以,老太太就想讓成福爸爸找個沒有娘家,還能給她做牛做馬的。”
曲長歌也是歎爲觀止,這不是生的兒子,這是生的牛馬騾子,隻配生生世世地給家裏扛長活。
“鬧了很長一段時間,成福爸爸難得地硬氣了一回,不論老太太如何作都不聽,一門心思地就想和成福媽媽結婚。老太太也沒轍了,隻能捏着鼻子認下了。可她哪裏是那麽容易服輸的,不給一分錢辦婚禮,也不給房子。這裏還是成福媽媽娘家的一間破房子,成福爸爸跟廠裏借了點錢修補了一下當了新房。”蘇來娣說道。
曲長歌問道:“這樣都結了婚,估計婚後成福爸爸就不會那麽容易被拿捏了吧?”
蘇來娣點頭:“可不是麽,成福爸爸沒有得到家裏一分錢,而以前幾年的工資都被老太太給拿走了,所以他從結婚以後就隻每個月給老太太五塊錢的養老錢。老太太哪裏幹,沒日沒夜地堵着門鬧。成福爸爸在的時候就罵成福爸爸,成福爸爸上班去了,就堵着門罵成福媽媽。要不是成福媽媽娘家人多,來幾次都被堵回去了,就成福媽媽那米陀佛的性子,說不得都能被老太太擠兌死。就算後來生了成福,他奶也沒看在眼裏,老太太光親孫子就有七八個,多一個少一個的都無所謂,何況還不是她最看重的老大和老五生的。”
曲長歌又問道:“那後來成福爸爸是怎麽去世的?”
蘇來娣說道:“那是成福有十一二歲的時候,他爸爸救了困在火海裏的三個工友和車間一些重要物資,最後一次從火海裏出來的時候被廠房頂上掉下來的一根橫木砸在腦袋上去世的。爲了這個,廠裏給成福爸爸評了烈士,不但給了撫恤金而且還把他爸爸這個工作名額留給成福,等到他十六歲就能到廠裏上班。”
“沒想到成福爸爸還有這樣的經曆,那老太太肯定想要把那個工作名額給她另外的子孫吧?”曲長歌老神在在地問道。
蘇來娣說道:“姐,你可是說得太對了,那個老太太不但逼着成福媽媽把撫恤金交出來,還讓她去廠裏說這個名額給老五。你說怎麽人能偏心到這個地步,這是完全沒拿成福一家子當自己人,準确地說仇人也不能這麽狠啊!要不是老支書和成福媽媽娘家給力,就成福媽媽和少年時候的成福,真的不好說頂不頂得住。”
曲長歌說道:“那後天你們兩個的辦酒,我估計還有得鬧。今天那老太太沒占着便宜,她能眼看着你們這一家子越過越好?”
蘇來娣說道:“是的,我和成福都知道,他奶奶那人不會輕易放棄的。這也是很傷腦筋的事情,今天的事情要不是姐,我估計真的得打起來。如果到了辦酒那天,她帶人鬧,還真是糟心透了。”
曲長歌拍了拍蘇來娣的肩膀:“來娣,這活兒你就交給姐姐我好了,他們要敢來,準保讓他們鬧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