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簇擁着劉芝的推床進入到八号病房,推床的護士本來是不許那麽多人一起進去的,大家再三保證進去絕對不吵不鬧,不影響别的産婦,她才勉爲其難地答應了。
大家進到裏面大氣都不敢出,除了前面幫着護士推床的馮工,其他人都蹑手蹑腳地跟在後面。
屋裏總共是六張床,除了空着一張床,其他的五張床都是有人躺在上面。
而五個産婦除了其中一個正蒙頭大睡之外,其他的四個都是跟自家陪床的在說話。
大家跟那些醒着的産婦和家屬都笑着點頭打招呼,都是有緣人呢。
六号床在這間不大的房間的靠窗位置,因爲屋裏都是産婦,所以窗戶隻開了上面的透氣。
馮奶奶還有些擔心地問護士:“這上面的窗戶開着會不會吹着啊?”
護士說道:“首先啊,産婦的房間是需要通風透氣的,所以必須開着點窗戶,不然這裏面住六個人,也受不了啊!再說了,現在天氣這麽熱,産婦本來就熱,如果再關門閉窗的,怕是容易生病了。”
馮奶奶覺得不能理解,這不是從古至今都是要這樣的,怎麽到現在還成不對了。
不過,她也不敢跟護士嗆嗆,這可是人家的地盤,自家兒媳婦和寶貝孫女都在人家手裏呢。
曲長歌看護士把推床推到了床頭貼着“六”的病床邊,忙幾步走過去,直接将劉芝從退床上抱了起來,輕輕地放在了病床上。
這一下護士都驚訝不已,這女的真沒看出來,力氣還真是大啊!
馮工有些不好意思,真讓他抱劉芝到另外一張床上,他估計也抱不動,所以,他很是感激地對曲長歌說道:“長歌,今天還真是辛苦你了!”
“老師說什麽客氣話呢,劉姨跟我也算是一家人,這點子事不足挂齒的。”曲長歌大大咧咧地一揮手。
劉芝雖是傷口還有些疼,可還是笑着說道:“長歌說得對,咱們都是一家人呢。不過啊,等劉姨坐完月子,可得做幾個好菜請長歌吃飯了。”
曲長歌說道:“那當然,瑩瑩妹妹滿月,這滿月酒我肯定是要吃的。”
護士看到安頓下來,就說道:“好了,我就先走了,等過會兒會送孩子過來喂奶。你們這麽多人在這裏也不行,喂完奶陪一會兒就走,最多留一個人在這裏照顧産婦就行。”
馮奶奶想起他們出門的時候隻帶了錢,啥洗漱的東西都沒帶,就忙問道:“護士啊,我兒媳婦要在這裏住多長時間啊?”
護士想了想說道:“産婦生得太快了,屬于急産,我們怎麽也要留她觀察三天,如果三天沒事再等通知吧!”
馮奶奶心底裏有些不以爲然,生得快難道不好嗎?
護士說完也沒有再多說,在馮工的感謝聲中走了。
馮工和孫亮一邊一個地對着劉芝噓寒問暖,鬧得劉芝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她到現在也有些奇怪,剛剛肚子一時一疼的,醫生還說她早着呢,讓她下産床多走動走動。
還沒等她兩隻腳落地,她就覺出下面奔湧而出的濕膩來,心裏知道這是羊水出來了。
幸好旁邊有個在一邊忙活别的事情醫生看到她的情形,忙将手裏的其他活兒一扔,快步走了過來:“哎呀,這個是個性急的,快過來幫忙!”
沒等三分鍾,她就順利産下一個白胖丫頭來。
她就覺得自己好似做了一個懵懂的夢,那孩子就出來了。
正琢磨着呢,曲長歌又拿出那個瓶子來:“劉姨,您再喝點水,解解暑。”
劉芝記起這好喝的水,多難受都能立馬解除難受的勁兒,也不客氣,就着曲長歌的手喝了幾口,果然傷口處火辣辣的疼痛頓時消減了不少。
曲長歌看劉芝的臉色又恢複了許多,知道自己原來生妞妞時的經驗是對的,這個水對孕産婦都是有用的,起碼減少痛苦、能生得快一些。
馮奶奶轉身對馮工說道:“孝銘啊,你和媽還是回去給小芝做些飯菜送過來,讓亮子先陪着小芝吧!”
曲長歌忙攔住他們:“不用不用,我已經讓二哥炖雞湯了,等會就送過來。”
馮奶奶說道:“那行,不過我們還是需要回去一趟,小芝要住院三天,咱們還得回去拿洗漱用品啥的過來。”
曲長歌一想也是這樣,她就說道:“要不你們等一下,等二哥送吃的來了,老師再騎車帶着奶奶回去。奶奶就在家裏别再趕過來了,太遠了,您就在家給做好吃的。到時候讓亮子送過來就是了,讓老師在這邊陪着。”
馮奶奶點頭:“好,還是長歌想得周到。”
曲長歌看了一眼屋裏的其他幾床産婦,那個還在蒙頭大睡的已經換了個方向躺着,這人怎麽一直用後腦勺對着自己這些人呢。
雖然蒙着頭看不見長相,可曲長歌覺得這躺着的這個人越來越熟悉。
算了,這蒙着頭不就是不想讓自己這些人發現,自己還不樂意看呢。
她轉頭看向窗戶邊,卻是突然看到樓下趙況正将自行車停下,從車把上取了兩個網兜。
一個網兜裏是自家帶飯的保溫桶,一個網兜裏看不清是些什麽。
曲長歌轉頭對馮奶奶說道:“奶奶,二哥來了。”
馮工一聽很是高興,自家老婆剛剛爲自己添了一個大胖閨女,費了那麽大的力氣,早上又隻吃了一點點的東西,這會子是要給她補充一些能量了。
他站起來說道:“那我出去迎一迎!”
還沒等曲長歌出聲阻止,馮工已經一溜煙跑了個沒影。
馮奶奶笑了:“瞅你老師那嘚瑟勁兒,準是跟你家二哥顯擺自己有閨女了。”
曲長歌也笑了:“這本來就是值得老師高興的事情,我看老師是恨不得拿個大喇叭上樓頂沖着全縣的人民宣布呢。”
這一下就是一直擔心媽媽的孫亮都笑了起來,他是知道自己這個後爹對自家老媽有多看重的,媽媽以後多了人疼了。
正說着話呢,病房門被人推開了,曲長歌和馮奶奶都以爲是馮工他們進來了,結果卻是看到了張寶則端着兩個盆進來了。
曲長歌頓時明白那個蒙頭大睡又覺得熟悉的人是誰了,她倒是知道于嬌嬌懷了孩子,可沒想到會和劉芝一起生産。
張寶則本來臉是拉得老長的,可在看到馮奶奶的時候,臉上又堆起笑來,還沖着馮奶奶打了聲招呼:“馮奶奶好!”
馮奶奶見人跟自己笑着打招呼,雖是不大喜歡張寶則,可怎麽也不能伸手打笑臉人啊!
所以也隻好點點頭:“寶則啊,是你家嬌嬌生了?”
張寶則隻能硬着頭皮繼續說道:“嗯,生了,生了個姑娘。”
馮奶奶一聽是生的姑娘,馬上就喜氣洋洋地說道:“哎,那恭喜你升級當爹了!哦,對了,你師娘也是生了個姑娘呢。”
張寶則的臉上露出驚詫的表情來,不過很快就變成了驚喜:“哦,那也恭喜老師了!”
曲長歌看他那樣兒就一副言不由衷的模樣,看來是對于嬌嬌生個姑娘心存不滿啊!
她是最見不得人重男輕女了,都是自己的骨肉,男孩子也好,女孩子也好,都是好的。
懶得再看這個人了,不過于嬌嬌生孩子,怎麽葉伯娘沒來呢。
曲長歌心裏有些不明白,但是她有很長時間沒有跟于嬌嬌來往了,這些事情她也不好過問,她準備回家還是寫信告訴一下支書家裏。
張寶則也是不喜歡曲長歌的,跟馮奶奶打完招呼就直接走到那蒙着頭的病床前,小聲喊道:“嬌嬌,中午飯給你打來了。”
于嬌嬌在曲長歌他們進來的時候就趕緊将頭蒙了起來,自己執着追求的生活過成了這樣,她有些沒臉見曲長歌。
因爲她懷孕,本來她是想叫自家老媽過來伺候月子的,可是張寶則不願意,非要把他媽媽從滬市叫過來。
開始懷孕的時候張寶則對她還算是不錯的,畢竟這也是張寶則的第一個孩子,她想吃點啥,張寶則都會盡量滿足,就是家務張寶則也會盡量多分擔一些。
可後來婆婆來了,一切就都變了。
不讓她多吃,說是孩子長得太大不好生。
不光如此,還讓她多做家務,說是運動得多才生得快,所以家裏除了做飯這個活兒,其他的都是她于嬌嬌的,倒是比他們兩個人生活要累得多。
她在單位的時候,同事們都照顧她,到了家反而沒人照顧她,最後一個上桌,吃他們母子兩個的殘湯剩飯,絕對是沒有一點葷腥的。
因爲葷腥都讓她那個婆婆挑給張寶則吃了,還美其名曰張寶則都是腦力勞動,需要多增加營養。
吃了半冷的飯菜,還要收拾飯桌、洗碗、洗衣服,于嬌嬌原來有些嬰兒肥的小臉蛋變成了如今這個臉上沒有多餘的半兩肉。
她的預産期其實還沒到,可是因爲前天晚上婆婆做飯的時候在門口漏了點油,她下班回來沒看到,一腳踩上去,直接摔了個屁股蹲,頓時就發作起來。
這一下把婆婆和張寶則兩個給吓壞了,急急忙忙用自行車推着将人送到了縣人民醫院。
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這孩子就是不下來。
一直生了有一天了,還沒生下來,醫生看着不是個事,就跟外面的張寶則和婆婆兩個商量是不是剖腹産,這樣會安全一些。
哪知道她那個婆婆居然就是不同意,還說順産的孩子比剖腹産的孩子健康。
醫生都要看不下去了,是順産好,可是也要看情況不是,現在這是難産啊。
隻是怎麽勸,那個趾高氣昂、一直用鼻孔看人的中老年婦女就是不讓她兒子簽字,他也沒了辦法,隻得回去跟于嬌嬌說了。
于嬌嬌當時那個氣哦,差點沒一下氣得背過去。
好在這一氣也是有好處的,居然把不舍得出來的胎兒直接一下給生出來了。
于嬌嬌好不容易把孩子生出來,力氣也用光了,直接暈了過去。
等她醒過來的時候,她那高貴的婆婆不見蹤影,老公一臉嫌棄地告訴她生了個姑娘,因爲這次難産,她起碼五年之内不能懷孩子了。
于嬌嬌知道這是婆婆嫌棄自己生了個閨女,隻是她這個時候又累又餓的,也沒心思計較那麽多了,哀求的語氣讓張寶則給她弄些吃的。
張寶則不耐煩地去醫院食堂打了幾個饅頭和一個青菜回來,于嬌嬌也顧不上那麽多了,先把這些東西都吃進去墊個底。
哪知道從昨天那頓墊底開始,每餐都是這兩樣,都是在醫院食堂打的,一點油星都見不着。
等護士把孩子送過阿裏喂奶,她吃的東西少,哪裏能有奶,孩子都餓得哇哇哭了,可還是吸不出奶來。
後來還是隔壁床那個大姐,看孩子哭得可憐,幫着她喂了兩次。
于嬌嬌這回算是徹底明白過來了,估計生個兒子還能吃上點啥,如今生個閨女是啥都甭想了,不餓死就算對得起她了。
她忍着淚哀求張寶則給她熬點湯,讓她也好發奶給孩子喂啊!
可是張寶則不爲所動,隻說家裏沒啥錢了,滬市那邊還要寄錢回去,他們做晚輩的就要節省一些,不要讓長輩忍饑挨餓的。
她對張寶則打來的飯菜已經不抱任何幻想了,特别是剛剛還聽到曲長歌說讓趙況送雞湯過來,她更是覺得這打來的飯菜丢臉死了。
張寶則見于嬌嬌還是蒙着頭不出來,有些讪讪地對着馮奶奶笑了笑:“這還嬌氣着呢。”
“嬌嬌,吃飯啦!”張寶則放柔了聲音又沖着蒙着頭的于嬌嬌喊了一聲。
曲長歌一眼掃過去,看到張寶則端着兩個飯盆裏,一個裝着兩個幹巴巴的饅頭,另外一個則是裝着炒小白菜。
她“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要知道她生妞妞的時候,趙況是一天一隻雞地給她補着,到了張寶則這裏就是小白菜加饅頭,真是做得出來。
張寶則的臉在聽到曲長歌的笑聲中漲紅了,那笑聲裏滿是嘲笑和輕蔑,好似重重地打在了他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