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翊國運消散，惡首被誅，太上皇因病而逝，早被煉制成傀儡的李黍也随之失去了行動能力，徹底成爲了一具軀殼。

朝堂動蕩不安。

李黍與李玦的屍骨未寒，太子李真便被迫繼位，坐上了那掌管一國的位置。

他倒是有心治理一二，但現在大翊留下的就是一堆爛攤子，除非有蓋世大能相助，否則他幾乎完全無能爲力。

而在北方，一支起義軍也随之出現，其一路聯合百姓，隻是半年不到，就蠶食了大翊近半的國土。

這支義軍的統領名曰馬忠，曾經本隻是一位市井小混混，但某天遭到神人點化，夢中做了十世帝王，如今文韬武略加治國精要無一不懂。

更重要的是，他出身貧寒，百姓對他有天然的親切感。

林千鈞于無塵觀中勾動因果，已經有了練神返虛修爲的李禦便加入了這支起義軍。

有如此強援加入，又花了一年時間，馬忠便兵臨城下，将垣濟圍了個團團轉。

司天監的王玄機和誅妖司的姬樞二人眼見事不可爲，背後又有林千鈞的隐隐默許，不由得也歎了口氣，放棄抵抗，讓李真退位讓賢。

馬忠并沒有趕盡殺絕。

在夢裏的十世帝王中，他也曾遭受過造反之類的事情。

那種感覺他能體會，感同身受之下，他甚至還給了李真以及一衆皇室子弟一些土地，讓他們帶着細軟和守衛各自離開。

有臣子讓馬忠清洗班底，以絕後患。

但馬忠卻是搖了搖頭，狠狠責罵了手下的臣子。

殺戮永遠都是最後的手段，國家不是他一個人的，而是這天下百姓共有的。

他若是這樣做，夢中那十世帝王他就白做了。

不久後，馬忠登基，定新國的國号爲“榮”。

又是十年過去，榮國逐漸趨于穩定，天下太平，四處再無妖孽作祟。

在這十年裏面，馬忠欲要來無塵觀親自拜訪林千鈞，但卻沒有成功，他被婉拒于無塵觀外。

李禦本也想要重回無塵觀當個灑掃的小道士，但林千鈞也拒絕了，師徒之緣已經結束，如今李禦就安心當他的“斬惡司”統領便可。

在道觀多待了十年，林千鈞一身道行愈發高深。

他此前不過練神返虛初期而已，但如今卻直接達到了煉虛合道的境界。

靜極思動，林千鈞擡手掐算一二，随後便一步數十丈出了道觀。

走了小半天，林千鈞眼前出現一位身高七尺的漢子。

其人面目剛正，具有誅邪惡相，眉心留着一塊難看的疤痕。

正是林千鈞曾經救過的那位叫做程業清的誅妖師。

此時這漢子正拖着殘軀仰躺在地面，已然斷了呼吸，而在他身邊，則有一頭已經逝去的吊睛白額虎。

從這大蟲的體形和殘餘的氣息來看，俨然是一隻修爲達到妖将巅峰的存在。

等不多時，林千鈞便看到程業清的魂魄離體，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身爲修行者，他的魂體自然要比普通人更強，所以倒是沒有渾噩的反應，他看到林千鈞後，一眼便認出了他的身份。

“見過道長。”程業清執禮道。

林千鈞點了點頭，眼中泛起玄光，看向了程業清額頭的天眼。

說來有趣，他活着的時候，額頭的天眼已經瞎了，但死去之後，他魂體上的天眼卻又重新顯現出來。

能做到這一點，說明這秘法極爲巧妙，能讓天眼通達神魂。

林千鈞對此好奇不已，故而才特意來此觀望了一下。

不多時，這天眼的奧妙被林千鈞看了個七七八八，他對程業清道：“你平生斬殺邪魔妖孽無數，護佑百姓安康，死後當爲此地城隍。”

話落，林千鈞身上灑落點點願力，這些願力爲程業清塑造了一身城隍官服，一枚城隍大印，一把願力凝結的神刀。

卻是林千鈞直接以一己之力敕封了一位陰神。

這本該是當朝皇帝或者地府陰曹才有的能爲，但林千鈞卻借用百姓願力直接行使了皇帝的權利。

國便是由無數百姓組成，而百姓們則代表了一國之所有。

沒有皇帝的時候，百姓們自己可以敕封神靈，所以擁有願力的林千鈞便照樣可以敕封神靈。

區别隻在于敕封的神靈有沒有得到地府承認而已。

但這個世界又沒有天庭正統，就算地府不承認，也不代表程業清就是野神。

程業清看了看身上的着裝，立時便明白了什麽，他執禮道：“謝無塵道長敕封。”

有了這城隍身份，今後他隻需繼續爲百姓做事，便不用遁入輪回，遭受轉世之苦。

若是他積累功德夠多，未必沒有機會重塑金身，得道成仙。

林千鈞對程業清點頭，随後一步邁出，身形消失在了原地。

行進間，他手中又多了一個“有求必應”的長幡。

一邊行走，一邊開始重新收集起了願力進行修煉。

如此步行了數年時間，林千鈞兜兜轉轉，竟然是來到了清心寺所在的枯幽山。

林千鈞邁步來到寺廟前，推門而入，看到的卻是一片荒涼。

昔日香客來往衆多的清心寺，如今卻似乎僅剩下了一個空殼。

他進入大雄寶殿，隻見佛前一渾身沾滿塵土的僧人，正在一遍又一遍的敲着木魚誦經。

這僧人不是别人，正是當初和李雲芝一起離去的絕塵。

林千鈞沒有嘗試叫醒絕塵，他此刻已經封閉自己的五感，一心隻在念誦佛經，不再關注外界的一切。

如果強行叫醒他，反而不是一件好事。

不過林千鈞倒是很好奇，當初這寺廟中究竟發生了什麽。

詢問天機會缺少許多細節，林千鈞索性便一揮手，以光陰秘法回溯了過往的景象。

在那過往的景象中，絕塵帶着李雲芝返回了寺廟。

兩人當時似乎已然情愫暗生，但絕塵并不知曉自己動了凡心，他隻道自己是爲了獲得李雲芝的願力。

後來，大翊朝堂發生的事情傳來，李雲芝震驚，淚流滿面。

也就是這時，絕塵才知曉李雲芝乃是李黍的三女兒。

他一心勸慰李雲芝，帶她走出了陰影。

待李雲芝漸漸放下，絕塵似乎也明白了什麽。

他決心還俗，陪李雲芝一起度過餘生，不再修佛。

而當他說出這想法之後，寺廟中的長老以及絕塵的師傅都傻眼了。

自家好不容易出了這麽個天賦異禀的佛子，竟然動了凡心要還俗？

長老們自然不肯，于是便打算假意勸說李雲芝離開，好讓絕塵留下來繼續修佛。

他們理所當然的失敗了。

而絕塵知曉此事後，直接和寺院鬧翻，帶着李雲芝就要走。

寺院長老阻止，想要強留絕塵，于是雙方動了手。

無意間，李雲芝遭了難，被一招降魔掌打得粉身碎骨。

絕塵悲痛欲絕，一時竟然瘋魔。

他修爲遠超衆多僧人，就連他師傅也不是對手，故而絕塵便直接從上到下的屠殺了一個遍。

血染清心寺後，絕塵從入魔中恢複過來。

養他長大的師傅被他殺了，寺院中的師兄弟和一衆師伯師叔也被他殺了，自己的摯愛也逝去。

絕塵這次是真的瘋了。

接受不了現實的他，直接封閉自己的五感，枯坐于佛前開始誦經。

這一誦，就是十餘年。

林千鈞搖了搖頭，這件事他幫不了忙，也隻好就此離去。

他下山，繼續收集願力。

又過了三十年，林千鈞重新返回清心寺。

這寺院如今更顯得破敗，大雄寶殿内四處都有破洞，就連寶相莊嚴的真佛都在這風吹雨打之下逐漸褪去金漆。

而絕塵卻依舊在誦經。

他的樣貌肉眼可見的蒼老了不少，胡子和長發垂落地上，将他身軀遮掩。

林千鈞見狀，倒是不由得挑了挑眉。

因爲他發現，絕塵的修爲竟然又上漲了一截，直接達到了“空我”巅峰的境界。

佛修四大境界，分别是靈光，生慧，空我，覺悟。

而如今絕塵已經是LV60的空我巅峰境界。

林千鈞心頭似有所悟，轉身再次離去，待他歸來時，已經是百年之後。

這百年間，馬忠也已經去世，榮國皇帝的位置也換了好些人了。

身爲一朝天子，身上因果多不勝數，受國運加持的同時，他們也會遭受國運影響，哪怕修行和吞服丹藥等等也難以有所成果，故此他們也少有活過百年的。

要當皇帝，你就不能長生，要求長生，你就不能當皇帝。

其中抉擇，還需要他們自己去考慮。

如今林千鈞再回清心寺，這寺院已經隻剩下一些殘垣斷壁。

大雄寶殿内的佛像上金漆消失殆盡，其身軀也被風霜雪雨摧殘得坑坑窪窪，無數裂紋密布。

在佛像前，絕塵頂着枯槁的姿容在不斷誦經。

百年時間，他的修爲已經達到了覺悟之境。

但他終究無法原諒自己，那麽即便他修爲再高，他也無法從那苦境中走出。

林千鈞如今也突破到了煉虛合道的巅峰，更進一步就隻能飛升成仙了。

但他并不想過早的去高級位面，故此也就停留了下來。

他很想看看絕塵頓悟之後，舍棄一身願力的境界究竟是什麽，于是他便留了下來，在絕塵身邊進行了挂機。

如此，三百年後，佛像碎裂，伴随着一股莫名的威壓浮現，一道通天妖氣也随之而來。

閉目許久的絕塵，終于在這一刻睜開了雙目。

他停下正在敲的木魚，渾濁的眼珠看着那通天的妖氣，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