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說,見到公主,蘇禦是需要行大禮的,但人家一直沒挑明身份,自己也就免了這番卑躬屈膝了。
李晴雪坐姿端莊,眺望着運河上的漂流而下的荷燈,幽幽道:
“既然來了洛陽,蘇公子就多留幾日吧,我知道你着急趕赴北疆,不過可惜,清明之前,我不打算放你走,如果蘇公子能夠憑借自己的本事出城,那麽北上之路,李晴雪将再不阻攔。”
蘇禦皺眉道:“理由呢?姑娘好好的攔阻我北上,總得有個理由吧?”
李晴雪微笑起身,“這個嘛當然是爲了讓蘇公子失約喽,秦公這個人非常讨厭不能守時之人,你如果在清明前無法到達北疆,那麽也就失去了競逐秦清的資格,秦清婚嫁一事,牽連極大,滿朝文武可不希望她嫁給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蘇公子明白了嗎?”
“明白了,”蘇禦點了點頭,“姑娘這麽痛快的将一切告知,就不怕我挾天子以令諸侯?我如果将你制住,你的手下恐怕會投鼠忌器吧?介時我隻需裹挾着姑娘,不就可以順利離城了嗎?”
“哈哈.”
李晴雪捧腹一笑,朝着蘇禦靠近一些,還故意彎下腰來,将自己雪白的脖頸伸了過去,
“來啊,請蘇公子把我綁了吧,晴雪求之不得呢。”
這個無恥的女人
蘇禦呵呵一笑,沒有再搭理她,綁架公主?我可沒有這個膽。
“無趣!”李晴雪見蘇禦沒有動靜,笑着直起身來,“我可是給了蘇公子機會的,是你把握不住,由現在開始,蘇公子可以使出渾身解數,想辦法離城了,遊戲開始喽”
“哈哈.”李晴雪再次發出一聲浪笑,帶着丫鬟離開,彙入了人群當中。
獨留蘇禦一個人坐在石凳上,沉默不語。
不多時,老孔回來了,見到蘇禦神情古怪,好奇發問。
于是蘇禦将剛才見到九公主的事情說了出來,包括兩者的談話内容。
老孔聽完立即皺眉,“這位九公主可不一般,心智遠非常人能及,要不然也不會才二十出頭,就被聖上委任東都留守這樣的要職,她和我家小姐的矛盾不是一天兩天了,她既然誇下海口想要強留我們在洛陽,那麽咱們想要出城,隻怕是難比登天,我們要早做打算了。”
蘇禦點了點頭,“這樣吧,你幫我看着三個孩子,我試探下虛實,看看能不能找到辦法。”
孔淵很清楚,蘇禦的手段層出不窮,花哨而實用,在這方面,自己确實遠不如他,于是點頭道:“孩子你盡管放心,九公主肯定不會爲難孩子們,蘇老弟盡管放手去試。”
“好!”說完這句話,蘇禦整個人消失不見,
洛陽中央,有一座最高的望樓,高三十丈,立足與樓頂,整個洛陽城盡收眼底。
其實洛陽的城中布局,與長安有着異曲同工之妙,内城傳信,全是靠分布于各個角落的望樓,
此時的中央望樓中,李晴雪換了一身杏白武士袍,腰攜長劍,正看着眼前一名武侯,在一面正方形,上面布滿無數密集小方格的銀盤上指指點點,
“對方應是使用土遁之法,如今正毫無規律的在地底四處亂竄,想必是在試探我們的哨子,呵呵,可惜他不知道,洛陽城下布有陣法,土遁之術在我們這裏,無異于籠中之鳥,毫無作用。”
李晴雪點了點頭,道:“吩咐下去,孔淵那邊不要管,将蘇禦逼至中央道德坊内,本宮要讓他連道德坊都出不去。”
“遵命!”這名武侯朝着身後打出手勢,隻見望樓四面紛紛打出燈号,與分布于城内的數百座小型望樓遙相呼應。
一時間,城内各處角落中,無數人擡頭上望,
蘇禦返回地面之後,神識全面鋪開,目前爲止,他仍是沒有發現身邊有可疑之人,
這就很奇怪了,難道對付自己的人,境界都比自己高嗎?
不至于吧?觀海境應該沒有這麽不堪吧?
剛剛想到此處,蘇禦忽的一愣,隻見遠處屋頂上,一女子彎弓搭箭,已然瞄準自己,
蘇禦微笑着看向對方,雙手一攤,示意女子盡管射他。
如你所願。
“啾!”
羽箭破空而至,
速度之快,眨眼已至蘇禦面門,蘇禦擡手一拂,以手背拍在羽箭箭身,瞬間将箭矢拍爲齑粉。
遠處的女子微微一笑,收起弓箭,在樓頂坐下,遙遙沖着蘇禦張開嘴巴,
不用看口型,因爲蘇禦能聽到對方的聲音,
“子時宵禁,我再陪蘇公子玩一玩。”
宵禁?這麽說,對方因爲眼下街道上布滿行人,因爲害怕誤傷,所以會等到宵禁後,再和自己比劃?
換句話說,自己是可以針對此點來加以利用,可惜,事情不是這麽辦的,你們害怕誤傷無辜,我又何嘗不是如此。
宵禁也好,大家都可以放開手腳。
眼下不過酉時三刻,距離子時還早,蘇禦想了想,不如趁着老孔和孩子都不在身邊,出去長長見識?
說到做到,來了洛陽不去那種地方逛逛,回了清河縣都沒有和小輝吹牛的資本了。
蘇禦漫步在街道上,不好意思和行人打聽,隻能鑽進一間酒鋪,等小二上酒的時候,悄咪咪的送出一錠銀子,
“小二哥,打聽一下,洛陽城裏有什麽好玩的地方?就是那種,你懂的。”
店小二一愣,忍不住上下打量了蘇禦一眼,這位公子瞧着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看起來像是書院出來的儒雅讀書人,沒想到也是個衣冠禽獸,呸,姑娘們都讓你們這種人玩了,連口湯我都喝不到。
心裏罵歸罵,臉上卻是笑嘻嘻的将銀子收進袖裏,小聲道:
“公子問對人了,隻是不知道公子想去什麽樣檔次的?”
蘇禦一本正經道:“當然是最好的地方。”
店小二佯裝擦拭桌面,小聲道:“洛陽城裏紙醉金迷的銷金窟可是多了去了,公子要說最好的,那當然是與長安上林苑齊名的教坊司了,不過嘛,就怕公子開銷不起啊,那地方,喝口涼水都能拿銀子換,而且那裏面的女子出身可都不簡單,我隻聽說,裏面就是一名小丫鬟,那肌膚比豆腐腦還嫩啊。”
“那感情好,”蘇禦笑着又打賞了一粒碎銀,“多謝了。”
等蘇禦離開酒鋪後,店小二冷笑一聲,沖着蘇禦離開的方向啐了一口,
“王八蛋,羨慕死老子了。”
這句話蘇禦當然聽到了,但肯定不會介意,很正常,仇富心理嗎,能理解能理解。
既然子時之前不會動手,蘇禦倒也樂的利用這點時間四處逛逛。
教坊司嘛,聽說過,裏面的女子不少都是獲罪官員的妻女,本身便是知書達理、兼具書香底蘊的大家出身,通音律,擅字畫,婉約可人,别具一番風味,與尋常的紅塵女子差别很大。
都是一些可憐人罷了,蘇禦前世的時候,官員犯罪禍不及妻兒,但在這裏,是要連坐的,甚至還會牽連後代子孫,不得不說,這一點非常操蛋。
蘇禦不是聖母,肯定不會有拯救這些可憐女子于水深火熱的心思,甚至于,他都有點不想去教坊司了。
人間苦情之事已經足夠多,自己何必要在一些可憐人身上尋樂子?
好在教坊司對面,還有一座名氣極大的青樓,蘇禦改了主意,決定去那座名字極爲雅緻的落雪齋逛一逛。
巧不巧的,教坊司和落雪齋,都位于道德坊。
名爲道德坊,卻是整個洛陽最大的紅燈區,聽起來真是諷刺。
坊間遍布高檔青樓,街頭巷尾停靠着長龍般的奢華馬車,一看就是有錢人才能來得起的地方。
李晴雪立在望樓内,不斷接受着關于蘇禦方位的信号,當她收到蘇禦正在朝着道德坊趕來的消息時,眉頭蹙起,
“難道他知道我躲在這裏?不應該啊?”
片刻後,一名武侯道:
“殿下,目标出現在教坊司外,正左右張望,似乎是在猶豫,到底是去教坊司還是落雪齋。”
“淫賊!”李晴雪忍不住破口大罵一句,就這?秦清就是看上這麽一個家夥?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呵呵.
“繼續盯着。”
教坊司外,此刻一陣嘈雜,蘇禦像是一個吃瓜群衆一樣,躲在人群裏看熱鬧。
想來應是哪位大老爺看中了教坊司新來的一個雛鳥,正讓手下的下人連拖帶拽的往車廂裏拉,
少女哭的撕心裂肺,不停的反抗着,見者動容。
“可惜了,這姑娘好像是關内道一位郡守的女兒,他爹中飽私囊,貪了朝廷的稅銀,被查出來了,以至于這位姑娘和她爹的幾名小妾獲罪連坐,都被扔進了教坊司,”人群中有人小聲引論道。
“我也聽說了,昨晚那郡守的小妾已經被宋府的人帶走了,我是親眼瞧見的,啧啧,那姿色,可不得了,今天宋府的人又來,看樣子是想要母女一塊享用,宋公子真風流也.”
耳中聽着衆人的紛紛議論,蘇禦搖頭歎息,這世上像這樣的悲慘之事,不勝枚舉,自己是管不過來的。
正當他剛剛邁上落雪齋的台階時,隻聽身後一陣驚呼,再轉過身來時,蘇禦呆住了。
隻見那可憐少女已然倒在血泊之中,再看屍體旁那尊下馬石上的血迹,想來應是少女拼命掙脫之後,撞在了下馬石上,尋了短見。
這一刻,他的心裏突然爆發出來一股難以壓制的憤怒。
那個女孩看起來,也才十五六歲啊,正值花季.
“真他麽的晦氣!”
隻見一名下人模樣的漢子一腳踢在少女的屍體上,朝着屍體啐了一口,嘴裏不停的罵着,
蘇禦長長的呼出一口氣,身形一閃,刹那間出現在少女的屍體旁,斬龍劍随即出現在手中,
然後,一劍斬下。
“殺人啦,殺人啦,”
人群頓時哄鬧一片,亂做一團。
望樓上,李晴雪皺眉不語,
在他身後,一名老者上前一步,“殿下,宋家那小子是該管一管了。”
李晴雪鳳目生寒,雖然一名教坊司的妓女在她眼中蝼蟻一般,根本不值得因此和宋家過不去,但此等惡劣行徑,屬實讓她感到惡心。
“宋大人乃我朝肱骨之臣,怎麽會有這麽一個窩囊兒子?”
老者笑道:“宋大人有八個兒子,少一個也無妨嘛。”
李晴雪噗嗤笑道:“難道就因爲強搶妓女沒有得逞,我就殺了宋大人最小的兒子?徐先生,事情不是這麽做的。”
老者微笑搖頭:“如果換成秦家小姐,也許她會這麽做。”
“放肆!”李晴雪聽到秦清這兩個字,頓時秀眉倒豎:“你在教本宮做事?”
“屬下不敢,殿下萬勿動氣,”老者連忙請罪。
李晴雪似乎對身旁老者很是敬重,聞言怒氣消了一半,冷冷道:
“本宮隻是不想與宋家結仇罷了,秦清行事魯莽,已經不知道給秦公招惹到多少麻煩,但本宮不一樣,宋慈孺高居禮部尚書,我不想因爲這點小事給父皇招惹麻煩,這就是我和她的區别。”
說着,李晴雪忽的自嘲一笑:“身爲公主,竟還不如她可以憑着性子恣意妄爲,可笑啊”
老者聞言肅然道:“殿下心裏裝的是九州萬方黎民百姓,這一點,不是秦小姐能比的。”
李晴雪灑然一笑:“難得,徐先生終于稱贊了本宮一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