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劫?!
“霊宜”頓時一怔。
眼前這一幕,無論是封印,還是棺椁的樣式、色澤,甚至是内中洩露出來的氣息,皆與永夜荒漠中幻境小仙的封印,一模一樣!
唯一的區别,便是永夜荒漠之中,封印幻境小仙的九根參天白柱上空,有着紫青閃耀,劫雷如狂風驟雨,不斷劈落,永無止息。
煌煌天威,挾萬千雷霆,天劫時時刻刻鎮壓着血色棺椁,不讓其中的幻境小仙脫困而出……
而眼下的九根白色巨柱,上方空空蕩蕩,什麽也沒有,唯見黑暗如潮,蒼茫無垠。
不等“霊宜”仔細思索,爲首的“霖時”已然再次開口,說道:“原地休息,調整好狀态。”
“混沌之地遮蔽氣息天機,不會有任何堕仙,能夠找到這裏。”
“我們現在可以放心的休整,但時間也不能拖的太久。”
“一旦天劫蘇醒,便要立刻開始!”
被拱衛在隊伍中心的衆多凡人目光肅然,聞言紛紛點頭:“是!”
沒有任何耽擱,所有凡人席地而坐,閉上雙眼,抓緊時間休息的同時,也開始不斷調整自己的心境情緒,力争進入最佳狀态。
衆多大乘亦明顯的松弛下來,療傷的療傷、檢查兵刃的檢查兵刃……“霊宜”心中疑惑,也跟着趺坐于地,運轉功法,開始恢複。
黑暗如水,彌漫不去。
九柱靜靜矗立,死寂之中,唯有鎖鏈偶爾摩擦的動靜,遠遠傳開。
嘩啦啦……嘩啦啦……嘩啦啦……
似大水澎湃,翻滾洶湧。
※※※
洪荒。
萬頃煙波之上,裴淩化作一道玄色光影,飛快遁行。
蒼穹低垂,衆星隐沒,如鈎血月不知何時已經悄然淡卻。
浩浩蕩蕩的帝流漿不見蹤影,殘存的暮色,散落大地。
汪洋中,有無數殘仙的氣息交織如網,然而裴淩遁速奇快,皆提前避開,卻是一路暢通無阻。
大海浩蕩,橫無際涯,經過這段時間的遁行,前方的天際,已然出現了陸地的影子,沿岸有成片的林木,樹梢參差,枝葉蓊郁,在夜色下望去,仿佛是連綿的山脈。
裴淩心下沉吟,感知中,距離“空朦”的位置,還有一段路。
以他現在的速度,再有半天時間,便能趕到……
就在這個時候,那片山脈般的林木之後,遙遠天際的地平線,現出了一抹魚肚白。
下一刻,萬道金光,轟然迸發!
十輪煌煌大日,齊齊躍出,大日真火磅礴浩蕩,似萬千利刃,掃向整個洪荒大地!
無數草木、川澤、生靈在瞬間灰飛煙滅。
白晝到了!
裴淩體内似有無數座火山被刹那引爆,轟!
其四肢百骸之中,瞬間爆發出強悍無比的力量,沛然氣機,節節攀升,他的氣息霎時間變得恐怖至極。
與此同時,其下方的蒼茫碧波,迅速消亡,薄紗般的白霧自海中升起,僅僅飛騰須臾,便如積雪遇陽,刹那消亡,沒有留下絲毫痕迹。
原本的滄海所在,轉眼化作一座巨大的谷地。
暴露的海床上,濃郁的海藻、珊瑚、水草……皆寸寸湮滅。
紛紛揚揚的砂礫傾覆而下,如落葉簌簌。
裴淩平靜的望着這一幕,沒有絲毫停頓,繼續朝着“空朦”的方向飛遁。
他的速度,立時暴漲了一大截!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十輪大日之中的一輪太陽裏,蓦然飛出一頭灼灼金烏,其雙翅如刃,劃破長空,将更爲熾烈的大日真火,播撒全地。
卻是沒有任何遲疑,直接朝裴淩飛來。
這頭金烏速度極爲迅捷,僅僅一個眨眼的功夫,其與裴淩之間的距離,已然快速拉近。
眼見如此,裴淩略一遲疑,當即直接停下。
嗖!
下一刻,那頭金烏已然出現在裴淩面前。
巨大的軀殼懸浮半空,滾滾熱浪,如怒海狂瀾,不斷朝着四面八方洶湧而去。
金烏赤金眼眸之中,充斥着熊熊怒火,強烈的威壓猶如實質,籠罩整個這方天地。
裴淩神色如常,踏空而立,對着這頭金烏拱了拱手,朗聲說道:“前輩,不知找晚輩有何事?”
這頭金烏眸光灼灼的望着他,祂跟這名人族,已經見過兩次。
每一次靠近對方,便感到毫無來由的安甯與親近。
其雖然是人族,但無論是氣息,還是對于白晝的看法,都與祂們金烏一族,無比投契。
是以,祂對裴淩的印象,非常好!
想到這裏,這頭金烏收斂了些許怒火,朝裴淩微微點頭,旋即語聲清脆悅耳的問道:“人族,你這兩日,有沒有見到‘丹曦’?”
果然是這件事!
裴淩面色沒有絲毫變化,非常平靜的說道:“晚輩在前天黃昏之際,曾向丹曦前輩借過大日真火。”
“之後,便與幾名同伴一起,去了幽冥。”
“這兩日,晚輩與幽都十三城中執掌黦城的幽魂族,有過一場極爲激烈的戰鬥。”
“直到幾個時辰前,方才從幽冥之中脫身。”
說到此處,他故作不知的問道,“敢問前輩,發生了什麽事?”
聞言,這頭金烏也沒有懷疑什麽。
雖然說眼前這名人族向丹曦借火的時候,已經是黃昏時分。
但當時畢竟還是白晝。
其遁入幽冥之事,對于執掌白晝的金烏族,自然是非常清楚。
于是,金烏眸中赤金光火洶湧躍動,其毫不遲疑的開口:“龍族那些醜八怪長蟲!”
“祂們暗算了丹曦!”
“現在,丹曦下落不明,具體情況,我族亦無法探知。”
“十日的仙職,不能空缺太久。”
“否則,十日當空,就會變成九日……”
十日變成九日?
裴淩聞言,頓時一驚。
他現在擁有白晝的主場,便是因爲十日!
若是這洪荒大地的白晝變成了九日,他的主場,豈不是就要沒了?
想到這裏,裴淩頓時也露出怒色:“龍族竟敢如此對待丹曦前輩!”
“堂堂龍族,竟然如此厚顔無恥、不要臉皮!”
“前輩說的不錯,什麽龍族,根本就是一群長蟲!”
“這等陰險卑鄙的族群,有什麽資格與金烏并列爲大族?”
“簡直就是無恥至極!”
罵了幾句之後,他停頓了一下,爾後眉頭緊皺的問道,“前輩,若是丹曦前輩一直不出現,那金烏一族,接下來可要怎麽辦?”
金烏冷笑一聲,說道:“丹曦被龍族偷襲之後,便消失不見。”
“她既沒有返回她執掌的太陽之中,也沒有來找你,那麽,她定然是被龍族囚禁起來了!”
“接下來,我族當然是要找龍族報仇!”
一聽是找龍族報仇,裴淩頓時暗松口氣。
其實丹曦現在就在他識海深處的大日之中修養……其上次傷的太重,到現在都還在沉睡之中。
不過,就算是丹曦傷勢恢複,他也不可能将其從自己的十日之中放出……
畢竟,龍族其實隻是将丹曦打傷。
真正想要丹曦命的,卻是人族……
一旦他将丹曦放出來,不是金烏族将人族給滅了,就是人族将丹曦給宰了……
心念急速轉動之際,裴淩迅速說道:“前輩,晚輩與丹曦前輩雖然認識不久,但一見如故,交情深厚,如今丹曦前輩遇險,晚輩也想出一把力!”
“隻不過,晚輩現在,連仙人都不是,卻是有心無力……”
“這般情形,晚輩卻也隻能早晚沐浴更衣,爲丹曦前輩祈福……”
話還沒有說完,面前的金烏立時颔首:“好!”
“我們現在,正需要你!”
“丹曦有伱這樣的朋友,果然沒有看錯人!”
裴淩頓時一怔,一臉茫然的望着金烏。
金烏冷然說道:“暗算丹曦的,是龍族那頭老龍龜!”
“那頭老龍龜不知死活,我族自然會去找祂算賬。”
“我族行事,向來都是十倍奉還!”
“接下來,不但那頭老龍龜得死,還要再宰九條龍族!”
說到這裏,金烏周身火光一閃,化作一名金發金眸金袍的少女,這名少女容貌與丹曦隐約有些肖似,不過,不似丹曦披散金發,其宛如陽光般的赤金發絲,分绾成雙螺髻的樣式,綴着碧綠如翡翠的絲帶。
絲帶的顔色,仿佛扶桑的葉子,綠意盎然中,有大日真火特有的赤金光輝,一閃一閃。
其與金烏赤金眼眸彼此輝映,流光溢彩,映照少女完美容顔,愈顯仙姿佚貌。
少女擡手,拍了拍裴淩的肩膀,正色說道:“龍族決計不會有好下場!”
“不過,現在最重要的,還是十日仙職的空缺。”
“我現在要你幫忙做的事情,便是跟我去一個地方,調查丹曦的下落。”
“本來,我還想找别的生靈襄助,但你跟丹曦關系這麽好,又這麽想幫我族……”
“這個機會,我便做主,讓給你了!”
說着,少女也不等裴淩露出她想象中的振奮之色,雙眸之中,霎時間升騰起磅礴大日真火。
一條淺淡無比、幾近于無的通道,立時現出痕迹。
少女一拉裴淩,直接遁入其中。
二者身影剛剛進入通道,煌煌日光之下,原地空空蕩蕩,再無任何身影,淺淡通道,亦消失不見。
周遭景物猝然變幻,死氣如潮,澎湃而至!
裴淩與金烏在“不歸”之路上迅速遁行,上空的虛無之中,有墨色劫雲浩浩蕩蕩,逶迤無盡。
紫青光輝翻滾其中,恐怖又熟悉的天威,洶湧席卷,似正醞釀着驚天動地的一擊。
這裏,是幽冥!
直到此刻,裴淩總算回過神來,他剛才隻是象征性的客套一下,這金烏怎麽就直接當真了?
心念電轉間,裴淩頭皮發麻的問道:“前輩,我們爲何要來幽冥?”
要知道,他當初将丹曦收進自己識海中的太陽裏時,便是在幽冥之中進行的。
眼下這金烏忽然帶他來這裏,莫不是已經察覺到了什麽?
金烏語聲清脆:“不是入幽冥,而是從幽冥借道。”
“丹曦是在黑夜裏失蹤的。”
“而我們現在要去見的那位,知曉黑夜中的一切!”
聞言,裴淩頓時心中一驚。
真要知道黑夜中的一切,那丹曦被人族伏擊、還有被他收走的事情……
不等裴淩多想,前方已然傳來浩蕩水聲,金烏遁速迅捷無比,短短片刻,二者已然抵達黃泉!
黃泉之上,禁止一切遁術,隻有那種烏篷小船,方能通行。
隻不過,大日真火所到之處,光輝萬丈,金烏卻是絲毫不受黃泉的影響,其帶着裴淩,直接飛到了黃泉的中心。
濁黃水流滔滔流淌,陰寒死寂的氣息,猶如實質彌散,縱然大日真火驅散無數森冷,卻有更多死氣從四面八方、從黃泉之中,騰騰而至。
下一刻,金烏帶着裴淩,猛然朝黃泉之底撲去!
磅礴濃郁如實質的死氣轟然席卷。
仿佛是一口巨大的深淵,張開了其血盆大口,朝二者一口吞下。
裴淩神色不動,雙手卻緊緊抓着金烏的身體。
撲通!
金烏帶着裴淩一頭紮入黃泉之中,濁黃水流汪洋間,沒有濺起任何水花。
水聲淙淙,一切如常,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不斷動蕩的水面上,映照出一點赤金光輝,朝着黃泉底部不斷靠近的景象。
随着越來越往黃泉的深入,裴淩感到,自己的意識,開始變得越來越模糊……
體内的生命之火,迅速微弱,似風中殘燭,瘋狂搖曳,仿佛随時都會熄滅。
但就在此刻,金烏周身,大日真火轟然升騰,滾滾熱浪洶湧而至,刹那驅除所有侵蝕。
裴淩頓時精神一振,卻是絲毫不敢大意,體内仙力全力運轉,時刻保持着清醒。
二者如巨石投海,不斷深入。
黃泉仿佛深不見底,濁黃之後,便是幽冷的黑暗。
刺骨寒氣,混雜着凜冽死意,似驚濤駭浪,前赴後繼的湧來。
金烏周身的大日真火,也從起初的熊熊之勢,漸漸變得微弱稀薄。
冰冷、死寂、幽暗……将二者層層包裹。
不知道過了多久,裴淩已經被寒意侵蝕得渾身僵硬,金烏周身的大日真火,亦被盡數壓入軀殼之内,二者眼角眉梢,都凝結出層層灰黑色霜雪……
忽然間,似穿過了一層水面,他們一下子從水裏沖了出來。
裴淩瞬間清醒,迅速打量周圍。
濁黃水流滾滾流淌,上空是一片無垠虛無。
二者似回到了金烏帶着他投入黃泉時的地方。
隻不過,眼前的這方空間,格外死寂。
一切的鬼祟、亡者、邪意……似煙消雲散。
除卻黃泉與幽冥本身外,仿佛什麽也沒有。
似在金烏帶着裴淩進入黃泉的這段時間,整個幽冥發生了劇變,包括幽冥之主在内,所有亡者,盡數離去,隻留下了這片幽冥之地。
金烏對于眼前的一幕,卻沒有任何詫異,其眸中火光迸發,周身光芒驟起,大日真火再次升騰,一條淺淡通道,出現在二者面前。
真火再次照見幽途,浩浩蕩蕩的生機,自通道之中洶湧而至。
其赤金袍袖一拂,卷起裴淩,踏上通道,飛速遁行。
很快,他們沖出通道,眼前豁然開朗,但見大地遼闊,夜幕深邃,一輪皎皎明月,高懸于天。
與洪荒月色迥然不同的霜色,如同一位世家名門精心栽培出的大家閨秀,溫柔的揮灑滿地。
月華似水,又似百煉後純淨無瑕的銀子,照出了夜色裏的萬水千山。
山水迢迢,風情各異,仿佛千姿百态的美人。
然而仔細望去,逶迤山林,皆爲密密麻麻的觸須彼此糾纏,于痙攣般抓向蒼穹的枝幹間,垂下一顆顆滿懷惡意的豎瞳。
起伏的山巒,有的是白骨堆砌,有的是髑髅累累,有的是一條條蒼白手臂砌築而成,還有的則是無數屍骸縱橫交錯……
婆娑枝葉下淙淙流淌的溪流,那晦暗的色澤,不是夜色的遮蔽,而是純粹的血水。
血河縱橫交錯,連綿如生靈的血管,整個天地,仿佛是一頭巨大的難以想象的巨獸。
無數大大小小的面孔,嘶吼着、哀嚎着、詛咒着,顯現于虛空、大地、川澤、山嶽……顯現于每一片怪誕枝葉、甚至每一顆微渺塵土。
冥冥之中,有盈千累萬的聲音,回蕩耳畔。
這些聲音似尖銳無比,幾欲震碎衆生萬物,又仿佛低沉含混,模糊不清,如同難以計數的細小蟲豸,争先恐後覆蓋聽者渾身上下,随時随地,将其徹底吞噬。
這一幕,神似洪荒的夜,卻又與洪荒的夜截然不同。
洪荒之夜,血月高懸,猩紅鋪陳全地,然而月色汩汩間,有帝流漿普降大地,滋養無數生靈。
此地,圓月明媚,優雅皎潔,天地之間,卻唯有陰冷、邪惡、堕落、混亂……的氣息,充塞得結結實實!
沐浴着久違的如霜月華,裴淩衰微的氣息,開始迅速恢複。
他深吸一口氣,立時問道:“前輩,這是什麽地方?”
金烏少女站在他身畔,赤金雙眸控制不住的合攏,周身大日真火霎時間散去磅礴光與熱,化作一片深邃陰冷的幽藍,藍焰飛騰間,有一隻隻森白手爪探出,徐徐蠕動,又有一張張猙獰怨毒的鬼面浮現,冷冷望向四面八方,其語聲鄭重:“我等之前所在的世界,是有序世界,也是世界的‘無垢’側。”
“現在來到的世界,是無序世界,是世界的‘混沌’側。”
“這是隻有違逆過天綱的生靈,才能看到的世界!”
“月亮,在什麽地方?”
今天就這點了。
躺平任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