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雲低垂,林深草密。
這是一座大漠深處的綠洲,雖然靈氣稀薄,然而泉水叮咚,孕育了一片漠上罕見的樹林。
此刻,林子深處,天光被層層枝葉濾去,隻餘昏暗。
氣氛壓抑而緊繃。
終葵越棘與甯無夜皆是一襲灰袍,隻不過,遮蔽面容的兜帽都已摘下,掩飾的幻化之術也撤去,露出前者堂皇俊朗的面容,以及後者眉宇之間毫不掩飾的劍意凜冽。
與他們隔着幾步,隐隐對峙的,是三名周身籠罩在黑袍之中的人影。
那黑袍的料子似乎有些特殊,舉止之際,略顯沉重,不似絕大部分衣帛那樣輕軟,純然一色,沒有任何裝飾,隻在左肩繡着一輪血月。
那血月不知道用什麽材料染制,仿佛是剛剛沁出的血漬,鮮豔欲滴,隐帶不祥之意。
四周蟲雀皆靜,似屏息凝神,不敢發出任何動靜。
須臾,三名黑袍爲首之人開口:“琉婪皇朝,乃名門正道,以衆生平等,視異族與凡人平起平坐,如此心胸,如此氣度,如此境界,實在令我等欽佩萬分。”
“九嶷山,正道五宗之首,有逍遙出世之心,嘯傲林泉之意,獨善其身之力,卻爲節制魔門,匡扶天下太平,行入世臨塵之事。數次天下大亂,魔門肆虐,皆爲九嶷山鎮壓調理,魁首之位,當之無愧。”
“素真天,退則素手調金弦,進則花林耀六合,專注修爲,有大逍遙、大自在之念,然而此界大事,從來慷慨奔赴,不辭勞苦。”
“燕犀城,亦是激昂壯烈,無愧正道名門之稱。”
“至于寒黯劍宗,皆劍心通明,以除魔衛道爲己任,殺伐果決,愛憎分明,當浮一大白!”
“我等久慕正道風儀,如果盤涯界魔門覆滅,天下皆歸五大正道打理,想必才是真正的太平盛世,百族生息,從此再無兵燹之禍,亦少諸族相輕之争。”
“如此盛景,亘古未有。”
“卻不知道諸位可否憐恤天下生靈苦魔門久矣,共襄盛舉?”
此人語聲遲緩,頓挫古怪,帶着一種艱難生澀之感,就好像剛剛學會說話一般。
終葵越棘與甯無夜默默的聽着,神情平淡,沒有任何表示。
那爲首的黑袍人影繼續說道:“輪回塔,爲此界禍源,每隔一段時日,都會以救世之名,行屠戮天下之舉。”
“此番正魔大戰又起,生靈塗炭,流血漂橹。”
“諸般慘絕人寰之事,都出自其手。”
“天生教以出身決定一切,罔顧生靈本身的品行、努力、善惡……更借天意之名,貶斥諸族,有此魔教在一日,百族之間,将永無甯日。”
“無始山莊以仙人下界自居,驕橫跋扈,行事随心所欲,次次助纣爲虐,堪稱名仙實魔。”
“至于重溟宗,毫無道義,貪得無厭,爲求利益,不擇手段。”
“此四宗,皆殘暴不仁、禍亂之始。”
“其存世一日,天下生靈苦一日。”
“從前正魔大戰,各有勝負,然無論結果如何,短則百年,長則千年,便是再一次大戰,烽火重起。”
“這般情形,循環往複,何日能終?”
“不若快刀斬亂麻,趁此機會,你我聯手,前後夾擊,徹底覆滅魔門,還天下一個朗朗乾坤!”
聽着聽着,終葵越棘與甯無夜越來越覺得不對勁。
他們面色依舊沒有什麽變化,隻是彼此傳音,平淡的讨論着:“他們果真已經有了靈智,那邊肯定發生了什麽大事。”
“不止有靈智這麽簡單。正常來說,就算開智,也說不出這等條理分明、堂而皇之的說辭來。”
“沒錯,看他們的樣子,很可能還是剛剛學會說話,能夠知道結盟,還是趁此機會結盟,就已經不可思議。現在甚至還知道奉承,知道曉以大義……這根本不可能發生。”
終葵越棘微微點頭,傳音道:“不錯,他們說話非常僵硬,也有可能,是事先記下了固定的應答,現在背給我們聽的。”
甯無夜沉吟:“嗯,确實很像,那我們便試探一下。”
說着,兩人立時停止傳音,終葵越棘幹咳一聲,忽然問道:“不知尊駕對于我朝論丹大典,有何看法?”
那三名黑袍人影毫不遲疑的回道:“論丹大典乃盤涯界第一盛事,貴朝坐擁丹祖所遺‘小自在天’,卻未曾獨自占據,而是将‘小自在天’之機緣,不求分文的福澤天下,可見皇朝氣度恢弘,遠非魔門那等自私自利之徒所能比。”
“近年盤涯界丹師數目日趨增長,與論丹大典不無關系。”
“貴朝心胸,恩澤丹道無窮,從長遠看,亦是造福天下,德施萬載。”
甯無夜沉聲道:“那我寒黯劍宗的天下劍會呢?”
“天下劍會是本界劍修最大的機緣所在,劍宗高人親自臨塵,講述劍道真意,不知恩澤多少仰慕劍道的修士,更令衆多劍修,趁此機會,彼此試劍,取長補短,共攀高峰……”三名黑袍人影緩緩說道,“劍宗平素專心劍道,對治下疏于理會。然而看似高傲,終究還是對芸芸衆生心存憐惜。”
“這就是名門正道的信義啊。”
“也正因爲有五宗正道,我等才心生萬世太平之念。”
終葵越棘又道:“那重溟宗的外門大比呢?”
“重溟宗外門大比,不過是魔宗殘忍無道,故意設下的煉蠱場罷了。”三名黑袍人一字字說道,“其号稱不看出身,不看資曆,隻要能夠通過外門大比,便是宗門天驕,将受到宗門傾力栽培。”
“但實際上,此舉根本就是爲了潛移默化的磨砺弟子們心性。”
“人生而有悲憫之心,但居移氣養移體,重溟宗弟子入門都要經過外門。所謂的磨砺,不過是人爲将其推入你争我奪,乃至于你死我活之境。”
“打着錘煉的旗号,令其養就自私自利、心狠手辣的心性。”
“如此,哪怕築基之後進入内門,處境大爲改善,觀念、爲人、作風都已經定下。”
“坊間俗語,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就算原本入宗時的弟子,懵懂天真,甚至有些人心向正道,有着外門掙紮求生的經曆,也難免戾氣橫生,再難适應正道。”
“故此,重溟宗外門大比,名爲遴選天驕,實則是魔染新血,令其在耳濡目染之中,魔性深重,永無超脫之日。”
“單憑這一點,重溟宗,該滅!”
甯無夜微微眯眼,又道:“無始山莊的升仙大會,卻不知道諸位又怎麽看?”
“不過是一群以仙人自居的魔頭,給自己臉上貼金罷了……”三名黑袍人影語帶輕蔑,“無始山莊的功法特殊,雖然令弟子普遍強于諸宗,卻也從此瘋瘋癫癫,神志不清,總以爲自己乃仙人臨塵。”
“完全不知所謂。”
“這整個宗門,于天下太平,都是極大的禍患。”
“該殺,該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