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茲委派特派員前來領取存于貴行之款項,白銀800萬兩!宋。”
這就是宋上将白紙上所寫之數目。
800萬兩,這個近乎誇張的數字可能使人有點懵反應不過來究竟有多少,換算成噸的話,就是400噸白銀。
這是個什麽概念?若堆起來的話,就是一座山,一座銀光閃閃的銀山。若想運輸,以這個時代一個火車皮載重30噸的運力來砍,就得十三個車皮,也就是一整列火車。
全運的是白銀的火車,光是想想就很刺激。
“這得多少大洋?”唐刀喉嚨裏的小舌頭都在打顫。
“不多,換算成白銀的話,也就2000萬!”宋上将看似輕描淡寫,臉上肌肉的抽動還是流露出了他肉疼的真實心思。
那可不,換成誰都得肉疼。
唐刀一時間都不知道該說什麽了,他上輩子一定拯救過地球吧!不然咋有這好事兒砸他頭上?
2000萬這個近乎誇張的數目,别說在這個風起雲湧的時代是個天文數字,就是放在未來一百年,那絕對也是一個令普通人目眩神迷的數字。
要知道,這可是這個時代的2000萬大洋,若是以未來貨币的購買力的話,這相當于數十億人民的币。
若真能擁有這筆财富,唐刀完全不用費盡心思的去掙什麽錢了,直接躺平都可以養活十個四行團了。
畢竟,67軍一個擁有三四萬編制的步兵軍,一年的軍費包括物資消耗、軍饷等等也絕不會超過300萬銀洋。
看到唐刀被自己紙上所書寫的數目驚呆,首次表現出一個年輕人該有的模樣,宋上将肉疼的心思倒是去了不少,浮現出幾分得意,微微一笑道:“如何,這個數字,唐團長是不是還算滿意?”
“宋長官,這個禮有些太重了。”唐刀努力的吞了口唾沫,把‘搬不動’三字給吞回肚子。
他四行團近3000人,還有數百匹馱馬和一百多輛大車,運兩個步兵團的裝備都差點兒沒累成狗,若換成搬銀子
或許,能搬的動也不一定。
唐刀倒是沒去質詢這些财富從何而來,以他對這些大佬的了解,雖然他們權力欲很重,但絕不像後世一些人喜歡空口白牙的畫大餅,要麽不說,說了,就一定會給。
“重嗎?那你實在太小看你的張大哥在華北的影響力了。”宋上将顯然理解錯了意思,微微搖頭,臉上露出一絲惆怅。“若不是他當初一力相讓,恐怕華北第一人的位置就是他張荩忱的了。事實證明,他當初的那個決定或許是錯的。”
唐刀沉默不語。
他知道,眼前這位已經過了花甲的老人,要的或許隻是傾聽,而不是他這個許多内情都不知道的年輕後生插嘴交流。
“你想來也不知道這筆錢是如何來的,那我就說給伱聽聽.”
随着宋上将的回憶性講述,唐刀總算知道了這筆錢的來龍去脈,也和曆史上的一場著名事件給對上了。
原來,這筆錢就是日後的‘平津白銀事件’的源頭。
中國的金融業早在數十年前就開始蓬勃發展,燕京做爲中國北方的政治、文化和商業中心,金融業必不可少。
屬于政府官方的銀行機構有中國銀行燕京支行,中央銀行燕京分行,交通銀行燕京分行,郵政儲金彙業局燕京分局;除此之外,尚有江浙興業銀行、鹽業銀行燕京分行等民營商業銀行;以及西方國家的彙豐銀行燕京分行,花旗銀行燕京分行;甚至連日本都有正金銀行燕京支店等。
正經不正經這事兒說不清楚,但日本人在戰争開始之前,就已經從金融業上将觸角伸到了華北,也意味着他們早早的就做好了金融掠奪的準備。
七七事變後,燕京先後停業的銀号就有30多家,而國有四大銀行更是不是搬遷至江夏就是徹底停業。
隻要是銀行,就必然有現銀或者黃金當壓箱底的,當時中國走的是銀本位思維,四大行停業了,但金庫裏儲存着的白銀卻不是那麽輕易運的走的,不光是日本人還有像宋上将這樣企圖東山再起的地方實力派,就這麽一耽擱,随着局勢的急劇惡化,最後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最終導緻華北金融業儲備的白銀幾乎都留在了華北。
而這些财富有多少呢?或者連這位‘華北第一人’自己都不太清楚。
唐刀依稀記得,史實記載,存于租界的白銀總數量價值高達5700萬銀洋,但随着太平洋戰争的爆發,日軍進攻租界,将這批龐大的财富查封。
最終,這批令人瞠目結舌的财富成爲日本人的幫兇,僞中聯銀行侵占了近1250萬元充作銀行股本,對華北地區民衆的财富進行掠奪,剩餘白銀則被打包運往日軍軍營,加上打包的木箱重量,總重量達上千噸。
如此龐大的财富,因爲一些人的個人利益,卻最終落入日本人之手,成爲其再造巨艦大炮的籌碼,是不是可悲可歎?
幸好,在這個時代,有了唐刀這個來自未來的小蝴蝶,竟然出現了一絲轉機,眼前這位曾統治華北的第一人,願意将這批還存于租界的龐大财富交出一部分。
雖說2000萬和記載中的5700萬比起來不過是一小部分,但本着能挖一點是一點的精神,唐刀也不介意,指不定記載和史實有什麽出入呢?
不過很快,宋上将将唐刀美好的願望給撲滅。
或許是看出了唐刀對2000萬和華北衆多銀行、銀号總數達數千萬巨資的疑惑,宋上将微微一歎:“各銀行和銀号留在華北的白銀當然不止2000萬,可你以爲這批龐大的财富盡爲我29軍所有?那你真是想的太簡單了,這其中尚有其他勢力的份額,别看他們沒有槍,但他們隻要糾結在一起,我這個所謂的華北王也得讓他們三分,更何況上面還有人給他們撐腰。”
唐刀默然。
他當然知道宋上将說的是那些人,那些人的代言人們多位于當前中國政壇的最頂端,關系盤根錯節,看似是屬于不同政治集團互相内鬥不止,但在吸民血這一道上,他們的利益卻是無比一緻的,誰要動他們的利益蛋糕,他們就會像狼群一樣撲上去,将其撕扯的粉碎。
面對這樣龐大的利益集團,别說宋上将這樣一個統兵十萬的大将,就算是統兵百萬又如何?
畢竟,他們最大牌的那個代言人,可是當今中國政壇第一人,正是有他的照拂,所謂的四大家族才成爲當前中國最大的吸血蟲,吃到撐。
就算是在國破家亡,老百姓已經處于水深火熱的時刻,他們也從未忘過‘搞錢’這個‘偉大’的事業。
高價倒賣國外華僑捐贈的物資那都不過是小道,直接将政府求爺爺告奶奶求來的西方世界援助款截留,連中國國境都沒入,就存入了花旗銀行吃利息才是他們的常規操作。
這種騷操作就連大發戰争财的漂亮國軍人都隻能用‘不可思議’四字來形容他們在中國看到的那幫資本買辦之亂相。
貪污受賄不可怕,這種事在任何時代任何體制下都有,哪怕當年老朱重拳出擊,以‘剝皮填草’的方式打擊貪官,貪污腐敗亦是層出不窮。
可若是一個人連國家都快沒了,老祖宗都說過“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至理名言之下,那群人依然對金錢如此執着,那還真隻有這個時代才有的現象。
華夏有句古話:“想讓其滅亡,必先讓其瘋狂!”
這或許也是那支部隊最終能走上巅峰的最大原因,不僅僅是曆史選擇了他們,而是他們對手的貪婪先摧毀了自己。
“2000萬,已經是我宋某人所能動用的最大數額!”宋上将伸出兩根手指。“隻不過,白銀藏在租界,兼之體積數量龐大,除非你能率兵攻下津城,否則我真想不到你能有什麽法子能将如此龐大财富運出那裏。”
是的,和存于津城租界裏的那批軍火一樣,怎樣将這批白銀運出,才是最大的難事。
就像唐刀先前所說‘重’禮那樣,‘重’可不僅僅指的是财富龐大,那真的是字面意思。
數以百噸的白銀,拿啥運?給日本人行賄,讓他們幫忙背出去?你猜日本人會怎麽做?
百分百會錢照收,白銀背回自家軍營吧!換成個任何一個腦子正常點兒的人都會這麽幹吧!
“但荩忱對你卻是信心十足,爲此甚至不惜放棄我對他如此背叛之恨,我真的是頗爲好奇,不知唐團長能解我之惑否?”宋上将目中湧出奇光,看向唐刀。
這絕對是他的真心話。
當初戰局變化太快,快的以至于他都沒法前往津城提取29軍盤踞華北多年積累下的财富,這數月内耗盡心機,也想不出如何能從日軍重重包圍下的租界中運出白銀,憑什麽他那位兄弟就認定唐刀一定能取出?
唐刀微微一愣,這其中貌似是話中有話。
“嘿嘿,看來你還是不太明白我和荩忱之間的關系,我雖是29軍中第一号人物,但做爲38師師長,荩忱他可是統率了29軍最精銳的步兵師,兵力高達4萬人,在燕京,除我之外說話最算數的就是他了,否則,金陵那位如何欽點他擔任燕京市長和日本人談判呢?
這批白銀可不屬于我宋某人私人,是屬于整個29軍,你以爲光我的手令就能成的嗎?運離燕京之前,我29軍軍部就已經和花旗銀行約定好,想取白銀,需得我和荩忱二人的共同簽署的手令,還得有劉如明親自和其約定的暗語,方能取出,三者少一,皆不能行。
他來這封信,其實不過就是告訴我,想讓他與我冰釋前嫌的條件,就是将這批白銀交付于你唐刀和四行團而已。
而他,着實對我的個性太清楚了,知曉我宋某人對重歸榮光有所執念,自是對這批白銀甚爲重視,那會輕易将能東山再起的本錢交予他人?但如今”
說至此,這位陸軍上将看向窗外北方,滿目怅然。
“但張大哥他更知道,長官您雖有一定私心,可面對國家民族之利益時,您一定會讓步的,這或許也是張大哥敢寫這封信的理由之一。”唐刀心潮澎湃之下,無比認真的看着這名即将從中國曆史舞台消失的上将說道。
這倒不是唐刀因爲2000萬白銀就大拍彩虹屁,而是,眼前之人的确如此。
哪怕他在七七事變之時表現略顯拙劣,但誰也不能否認他在長城之戰中的功績和率兵鎮守華北數年無比強硬的拒絕了日本拉攏,也是給了整個中國難得的數年喘息時間。
若是華北早丢兩年,占據了東北平原又占據華北平原的島國,将會除得到鐵、煤、銅等豐富礦産資源之外,又獲得大量糧食儲備,華北所屯之兵或許遠超現在規模,兩線作戰的中國将會面臨比現在更窘迫的局面。
“你倒是敢說真話!”聽到唐刀褒貶皆有的誇獎,宋上将臉上露出略顯苦澀卻又驕傲的笑容,原本銳利的眼神卻是柔和了不少。
若換成以前,誰敢當着他的面說他有私心?哪怕這是他自己也心知肚明的事。不過,唐刀的話雖略顯刺耳卻勝在真實,這亦是他敢驕傲的理由。
他的私心是源于自我,可熱愛這個國家民族卻也是真的。
唐刀可是不知道,這位曾經的‘華北第一人’心思深沉,他收到那封信時,心境有多麽複雜多變,先是興奮,後是惱怒,再後卻是頹然,最後才是坦然。
興奮自然是源于曾經心腹下屬主動遞過來的橄榄枝,那不光是兩人兄弟情誼的修複,更是代表着一方統兵大将的支持;惱怒卻是曾經的兄弟竟然以修複兩人關系爲條件讓他交出東山再起的本錢,哪怕那是他想破腦袋也取不出的鏡花水月;
頹然,卻是終于承認,華北已經不是他的華北,他不給人,那筆堪稱巨大的财富隻能躺在西方銀行的金庫裏發黴;坦然,是内心理智戰勝了私心,以民族之念爲大。
唐刀這一說,正好說中了這位陸軍上将戰勝自我後的心思,看唐刀的眼神自然是得柔和許多的。
當然了,對于唐刀來說,他的心潮澎湃可不是因爲眼前的上将,而是對那位新認大哥的無限感激。
不僅僅是其不惜放棄恩怨幫他籌措巨款的深情厚誼,更多的是被信任。
那或許是來此世間之後,對他如此無條件信任的第一人。不管是謝副團長還是初次見面的老吳同志,都因爲各人性格和局勢,對唐刀的信任有所保留,直到随着時間推移戰場不斷變化,才終于毫無保留的相信唐刀。
真正相信一個人,是需要一個過程的,這世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會這麽做,不然的話,就會被稱之爲傻子。
而張軍長,卻是那百中無一的‘傻子’,不過一起相處一個下午,竟對唐刀信任如斯,甚至超過了唐刀自己的想象。
或者,隻有許久之後,這位已經榮升集團軍司令官的将軍給唐刀的一封親筆信所說的一句話能解釋許多人的不解。
‘唐小弟你不必如此謝我,我的眼光,已經被事實證明過不行,所以,對于唐小弟你,我沒有用所謂的眼睛去看,之所以如此,全是形勢所逼,第29軍已成敗勢,軍心再難凝聚,距離崩塌之日必已不遠。
此财用之爲财,不用,或爲爲他人之物,或爲死物;予之四行團,無論能不能取,日人皆會遭遇大敵,他日小弟所屬盡斬日寇之頭萬顆之時,爲兄遙爲四行團擊掌而賀!’
話說得很圓,告訴唐刀那不過是時代的選擇,29軍不行了,中國需要在中國的北方有一支精兵強将給日本人添大麻煩,四行團有這個潛質,他才如此幫唐刀。
甚至,他丢出的價值2000萬銀洋的白銀,不過是個誘餌,誘惑着四行團更堅決的幹日本人。
隻是,那位不想讓唐刀領情的陸軍中将卻忘記了,對區區一個步兵團的實力認可,本身就是一種近乎于‘傻’的信任感。
要知道,華北日軍可是有超過30萬大軍,更有近百萬的二鬼子助陣,除了‘傻子’,又誰會把一個不過3000人的步兵團當成希望的種子呢?
可是,他就是這麽選擇信任了。
而且,他這次,沒信錯人。
當然了,義薄雲天的張中将也犯了個不大不小的錯誤,他所說的萬顆人頭,可是真的太保守了些。
就算四行團沒有頻頻出擊,隻要弄回那批白銀,1000塊大洋買一個日本人的人頭,都能買2萬顆回來。
别說中國人了,整不好,日本人自己都想砍了自己的腦殼送過來。
至于說宋上将好奇唐刀如何能将這批白銀悄咪咪的運出津城這個答案,恐怕唐刀沒法回答他。
倒不是怕這位知道了會變卦,實在是這等機密,還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唐刀的腦瓜穿越百年時空或許得到過改造,轉的比普通人要快的多,在獲知張軍長和這位摒棄前嫌的條件就是這筆堪稱巨大的财富後,瞬間就知道了答案。
因爲,這世上唯一能将這批重量達數百噸的白銀悄咪咪消化的人,隻有唐刀。
而世上知曉此事之人,原本不會超過兩個,現在卻是多了一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