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護師座!”
警衛員們倒也是盡職盡責,反應過來後在其警衛排長的驚呼聲中紛紛在中年軍人的身前列隊排起了人牆,依舊将槍對準了身形巋然不動的唐刀。
隻是,眼神中比之先前卻是閃爍着驚疑不定。
如果說先前那個小兵把自己綁成一個大号集束炸彈可以把大家夥兒集體送走讓人感覺慘烈驚悚的話,那唐刀玩出的這個花活,才是真正的讓人頭皮發麻。
因爲,根本沒有人知道那杆不知躲在什麽地方的槍會在什麽時候射出子彈,也根本沒有人知道那杆槍的下一發子彈會留給誰。
一想到自己的腦袋被那個躲在遠方暗處的槍手瞄了又瞄,再如何心志堅定的軍人這會兒也有種趕緊逃離這塊區域的沖動。
沒有人會願意将自己的命放在别人手上!
來源于對未知的恐懼更是人類心理最深處的本能反應。
别說這些普通士兵,就連陸軍上校那一刻都小臉發白,徹底的變成了‘白臉上校’,再配上他那雙白手套和微微顫抖的小身闆,一時間竟玉樹臨風的不可方物!
“好!唐團長,你是我見過的最特别的軍人,哪怕在先前我已經罵過你無數次瘋子,但我必須得承認,你就算是瘋子,也是冷靜到極緻的瘋子。”乍逢如此變故,緊抿着嘴唇臉色陰沉如墨沉默足足十秒的中年軍人終于說話了。
“怪不得你能在抗日戰場上屢獲戰功,打破常規先聲奪人讓我對你部整體實力産生忌憚,先奠定你來我部人身安全的基礎,而後用潛伏跟随你而來的神槍手根據你的手勢展示槍法對我進行威懾,警告我你有着足以将我射殺的能力,以此來威吓我不要對你獅子大張口,否則不惜兩敗俱傷。
真是好手段,不是張某人年齡長你一倍,就被你給唬住了。”
不得不說,被唐刀和二丫你一下我一下的恫吓之後,這完全處于下風的老牌軍人卻是終于恢複了幾分老狐狸本色,竟全然看透了唐刀的布置。
他說的沒錯,從開始探明89師的底線到剛剛,唐刀所做的一切其實都不過是從心理層面不斷展示着自己的強悍,讓對手心生忌憚之下必然會畏首畏尾,從而推翻他們之前所做的布置。
重新想出來的方法和手段自然遠不如深思熟慮的,隻有這樣,因爲還有十幾名士兵在對方手上投鼠忌器的唐刀才可以将雙方拉到同一水平線上進行談判。
是的,唐刀很清楚,當自己接到信件隻身前往對方師部的這一刻,對方就已經牢牢捏住了他的死穴,他絕不會輕易放棄那十幾名士兵。
哪怕他剛剛作勢要走,那名師長看似臉上閃出惶色,其實他眼底藏起的嘲弄已經表明他很笃定唐刀不會走,或許隻有宋慶書這個傻貨被唐刀給唬住了。
底線已經探明,對方需要四行團用賠償來補償他們軍團長前期丢失的面子,非到萬不得已不會開戰,可這對被捏住尾巴的唐刀反而更加艱難,隻能盡全力将這種不對等的談判重新拉到足夠公平的談判桌上。
所以,唐刀不僅厲色疾言的對對方觀點毫不留情的進行駁斥,甚至不惜暴露牛二這個關鍵時刻可以保命的殺手锏來震懾。
可惜,那位張師長不愧是個老狐狸,在唐刀一連串的騷操作下,短暫方寸大亂之後依然重新恢複冷靜。
但唐刀知道,别看這位說的頭頭是道,其實他心裏依然會有陰影,依然會忌憚!
二丫身上綁有炸彈,被唐刀一刀切了引線暫時解除危險,可背着大劍的明心身上會不會有?甚至,唐刀這個冷靜的瘋子身上會不會有?
再如何冷靜,瘋子畢竟是瘋子,做出什麽事都很正常。
另外,這山裏既然能潛伏一個神槍手,那會不會還有更多?
唐刀終是達到了自己大部分目标。
見唐刀面帶微笑不置可否,仿佛在說,你現在才看出來有個鳥用,老子早已預判了你的預判,步兵師長眼裏閃過一絲惱怒,掃一眼排列在自己身前的警衛士兵,低聲沉吼:“都給老子滾一邊去,等你們保護老子,老子這會兒都涼了。”
警衛士兵們被自己師長罵的滿臉通紅,卻也知道這是實話,若是剛剛那一槍對準的是師長,他絕無生還的可能性,哪怕是現在,也不一定。
一邊的宋慶書雖然好一會兒沒說話,這會兒卻是沖小院門口站着的一名中尉連使眼色,那意思當然是讓他們立刻帶人,去對面山上搜索,找到潛伏的槍手。
不管是幹掉那名可怕的槍手還是生擒,至少都扳回一局。
唐刀當然看到了,卻是故作不知。
牛二至少躲在500米外,還有山巒和茂密叢林做掩護,等這些士兵趕過去,怎麽說都是10分鍾之後了。
如果這樣還被89師給抓住,那隻能說明他隻是個單純的射手,而不适合做個特種兵。
現在,他們的演練科目就是逃離,在敵人的重兵搜索之下逃離危險區域,希望他們能通過堪比戰場的考核。
“除宋慶書留下,其他人都給我下去!”中年軍人看了一眼周圍。“都于師部外30米警戒!”
任何事都可以以小見大,小院内的警衛士兵們和小院外的士兵們收到軍令,立刻列隊離開,僅從令行禁止這一項看,這個經過擴編的89師的戰鬥力可比唐刀想象的要強多了,至少其精銳部隊的戰鬥力絕對不弱。
唐刀的眼睛微眯,不僅僅是對方利用令行禁止無形中展現了一把實力,而是他知道,直到現在,真正的戲肉才來。
中年軍人不露痕迹的看了一眼唐刀身後杵着的兩名士兵,唐刀搖搖頭:“我的弟兄,該聽的聽,不該聽的,聽了也當沒聽!”
這其實不光是唐刀對二丫和明心信任,而是想讓他們兩人見識一下什麽叫人心以及他和這種狡詐多智人物心理層面的交鋒。
世界有多大,人心就有多黑暗!
二丫經曆過戰争的殘酷卻沒見識過這種無時無刻不在的陰暗,在他往後的生命中,對陰暗的體悟,這亦是他走向成熟的标志!
明心武功高強意志堅定,可同樣沒經曆過這種人性之體驗,否則,當日徐州他完全可以采取另一種方式來解決,而不用當街和數十名全副武裝的士兵對峙将自己置身于險地。
理想之實現,需要的不僅僅是一腔熱血,更需要過人之智。
那些優秀的領袖們已經用史實給唐刀紮紮實實的上過一課,現在輪到這兩名被唐刀寄予厚望的年輕人了。
見唐刀堅持,中年軍人也無所謂,深深的看了一眼唐刀徑直道:
“唐團長,既然茶壺都被你的麾下打碎了,這茶你是别想喝了,這倒也好,我不扯那些虛頭巴腦的,你也别一套又一套的替自己争取談判優勢,我們就簡單幹脆一些,我說出我的條件,你若能滿足,就帶你着的弟兄們離開,我部也會放開防線讓開道路,你四行團愛去哪兒去哪兒,不管你是真的給22集團軍送補給還是要投靠那邊,這和我89師都沒半毛錢關系。
若你無法滿足,也很簡單,我部也不會留難唐團長你,你自行離開,權當我們今天沒見過面,隻是你的弟兄因爲無法證明其身份會被我上交給軍團部處置,那些他們簽字畫押過的口供也會被上交至軍團部。
你若要來玉石俱焚那一套,我89師全軍萬人就在防線上等你便是。不過你可得想好,我在你離開之時就會向軍團部發電禀報四行團做反之痕迹,軍團部自然會向軍政部和戰區司令部報告,若你真的舉全團之力來攻,那我便是受命反擊,屆時,就算43軍、67軍聯名作保也是保不住你。”
唐刀微微皺起眉頭。
不得不說,這個老狐狸,的确是個極爲難纏的對手,雖然這最後攤牌式的聲明沒有半個字威脅,但卻句句都是威脅之意,裏面還給唐刀挖了坑,不管答應不答應,那些坑都存在,更要命的是,他最後所說的,也正是唐刀最顧忌的。
唐刀若是敢不同意他提出的條件,那他就用四行團一個步兵班十幾名士兵的命交給他那位軍團長當出氣筒,不管怎麽說都完成了屬于他的任務。
若唐刀真的爲了這十幾人敢全團跟他拼命,那也好辦,從唐刀離開到返回四行團,足足有40分鍾時間空擋,有那份所謂‘改旗易幟’的指證,他有足夠的時間向上峰反應,若四行團舉兵來攻,正好證明了這一點。
不是要投靠那邊被抓到證據,他唐刀又怎麽會幹如此魚死網破之事,僅僅因爲别人坑了他一下?
而至于說那十幾名普通士兵的命,那些大人物們誰又會在意呢?和唐刀不在一個世界的他們又怎麽會願意相信唐刀是爲了十幾名普通士兵的命,去和一個步兵師玩命?
如果唐刀‘身正不怕影子斜’倒也罷了,關鍵是唐刀的團裏可有300進步學生,唐刀可以保證自己的兵經得住問詢,他敢保證那些被查出來的學生經得住嚴刑拷打?
理想主義者最可怕的就是當殘酷現實和曾經的理想距離越來越遙遠的時候,那時候他們的意志薄如蟬翼!曆史上這樣的人不勝枚舉。
見唐刀陷入沉思,中年軍人也不催,他知道,像唐刀這樣的軍人,想一席話就擊垮他的鬥志極難,他願意給唐刀足夠多的考慮時間。
深思熟慮從字面意思上理解是個好事,說明足夠謹慎小心,但從另一個層面上來說,那也是顧忌頗多。
他不怕唐刀深思熟慮,就怕他又拿起‘光腳的不怕穿鞋的’那一套。
良久,唐刀擡起頭,“張師長,請說!”
“一,我需要你向我們軍團長寫一封緻歉信,以你唐刀的名義,而不是四行團!”
第一個條件就讓明心的眉頭皺起來。
做爲新兵,他一進入特戰中隊,所接受的理念就是軍人,無論什麽時候都得擁有做爲軍人的驕傲,不畏強權,無畏生死,堅持保家衛國之信念,甯願站着死不願跪着生。
明心願意接受,這才是真正的華夏男兒!
但對方這第一個條件,就是要讓唐刀低頭,向陰暗的強權低頭。
“好!”唐刀卻是毫不猶豫。
“長官!”二丫眼裏湧出淚花,他可是知道唐刀的個性。
别看唐刀私下裏是個極其随和的性子,但戰場上卻極其剛毅,除了面對弟兄們的遺憾紅過眼睛,縱算面對數倍于己的日寇,也從來都是隻有一個字:戰!
那是頂天立地的戰士,今天卻要因爲那十幾名弟兄向該死的強權低頭,他的心中該有多麽屈辱。
唐刀微微擺手,将二丫的聲音重新堵回去。
“好!果不愧是愛兵如子的唐團長,我欣賞你!”中年軍人見唐刀毫不猶豫就答應了第一個條件,心裏也舒了一口氣。
“二、你四行團賠償我部三萬銀洋,當做當日徐州湯氏糧鋪之損失,此事就此作罷!”
“好!”唐刀一口答應。
“那就這麽定了,我就喜歡和唐團長你這樣的直爽人打交道!”中年軍人笑了。
不管唐刀之前耍過什麽手段,他内心又經過多少煎熬,但到現在,他所有的目的都達到了,既會拿到唐刀親筆寫的道歉信給軍團長掙回了面子,還能從唐刀這個土财主哪兒拿到三萬銀洋。
現在整個戰區誰不知道四行團從戰區司令部領了十萬銀洋的獎勵和軍饷,在徐州城内那是大肆的消拼,看得不知道多少主官口水滴老長。
從他哪兒撬三萬銀洋,上繳湯軍團長一半,自己還可以留一半,那可比貪墨人頭費還要來得快,光是想想都是一件極其開心的事兒。
唯一的遺憾就是唐刀這厮不知爲何改了性子,竟然絲毫沒有讨價還價的意思,直接一口就答應了,這多少讓人會産生一種錯覺:老子是不是太小家子氣了,要的少了?
“道歉信,我這邊已經替唐團長你準備好紙墨,寫完你就可以離開,至于三萬銀洋,唐團長你可以現在就讓你的通信兵跑一趟,讓你團送過來就行。”中年軍人強忍着自己就是個土鼈卻偏生又有些得意的複雜心情,柔聲說道。
眼看已經順利完成所有任務,老狐狸那會願意再節外生枝?
“不忙,先把我那十幾個弟兄帶過來見我,我要看看他們是否全部安好!”唐刀道。
“也好!”中年軍人知道這是唐刀最後的底線,若不見人,前面所有的口頭應允就是個屁。
“宋團長,你去把人帶過來!記着,把裝備和其餘随身物品都給一起帶過來,隻要唐團長驗明過身份,那就是友軍,我部哪能占友軍的便宜?”
“是!”宋慶書心領神會的點點頭。
他聽出自己師長的意思,那是讓他帶人過來的時候把那些被嚴刑拷打過的士兵臉上身上清洗清洗,不然個個血迹斑斑的,把場面整的太尴尬。
這必然是一個相當漫長的時間。
唐刀坐在小院裏,已經抽了第五根煙,随着煙頭一個個被唐刀丢在地上,唐刀的臉色越冷。
小幾上那個有七八人名字和手印的‘指證書’其實已經告訴了唐刀答案,若不是被拷打,他的兵絕不至于在指認自己長官的誣告書上簽下自己的名字。
唐刀早已有了足夠的心理準備。
但當十幾名穿着破爛軍服的士兵,除了有五六人還能自己行走,其餘好幾個是被兩個士兵架着才勉強移動,甚至還有兩人純粹被擔架擡着放進小院,唐刀冷若冰霜的臉色依然變了。
“團座?”被人架着進來的一名上士驚喜交加看向唐刀,不由自主地驚呼出聲。
他的眼眶高高腫起,臉上更是傷痕累累,之所以沒有血迹,是明顯剛剛被清洗過,身上的軍服更是處處破損,原本就薄的棉絮幾乎沒了,一團團深色染在軍服上,那除了血迹再不會是其他。
那顯然,是經曆了不知多少輪毒打所緻。
“這就是你們所說的扣留?你們确定你們不是軍統中統那幫王八蛋?”唐刀看向中年軍人和陸軍上校的眼神如刀。
整個小院的溫度似乎都随着唐刀犀利的眼神下降了好幾度。
那是殺氣,是殺機!
唐刀那一瞬間,是真的想殺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