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年齡小,但土豆已經算是個老兵了。
警惕旳縮在石頭後面,重新壓好彈夾,拉好槍栓,側耳聽着動靜,屏息靜氣拿眼角的餘光搜索着自己所能看到視野裏所有活動物。
極度的緊張下,人腦會分泌一種叫做内啡肽的物質,其鎮定止痛作用六倍于馬啡,甚至還能增加人體的敏捷和力量,說白了,就是能激發人體潛力。
土豆那一刻的聽力遠超平常,甚至他都有一種聽到百米外正在朝這邊狂奔戰友的腳步聲。
但,平台上除了日軍瀕臨死亡前發出的輕哼,再無其他聲響,連粗重的呼吸聲都欠奉。
這很不科學,也不戰場。
土豆知道,他的藏身之地并不安全,或許殘存日軍隻需要一顆手雷就能讓他死翹翹。
土豆再次丢出手榴彈,借着‘轟’一聲響,一個翻身滾出自己的隐蔽區域,而後以标準跪姿雙手持槍對準前方。
這不是那個教官教的,純粹是戰場教會這個昔日連制式步槍都不曾擁有的新兵蛋子的。
手榴彈爆炸的碎片會讓可能存在的敵人匆忙躲避,爆炸激起的硝煙能遮掩敵人的視線,翻滾可以讓自己運動躲避敵人射過來的子彈的同時還能減少受彈面。
最重要的,土豆沒有盲目開槍, 一個滿倉彈夾也隻有五顆子彈, 尤其是這樣短兵相接的情況下,或許他隻有開一槍的機會就會因爲日軍的刺刀被迫進行白刃戰。
他必須保證已經上膛的子彈能讓他先行解決一個威脅,從而增加自己生存的機會。
哪怕土豆知道,以他目前的力量, 和一名日軍相搏都難以獲勝, 但這并不代表他會放棄。
殘酷的戰場不管教會了土豆遠比訓練場上更實用的技能,也塑造了他足夠堅韌的意志, 就算唐刀在這裏, 也必須爲手下這名士兵所做的近乎标準的戰術動作豎起大拇指。
但土豆沒迎來殘酷的對射,卻驚奇的發現平台上竟然除了七具還在微微顫動的屍體和一架被掀翻的山炮再無一人了。
小心翼翼的上前, 發現造成日軍死傷的基本都是彈片傷, 他那兩枚手榴彈投擲的位置簡直堪稱完美,而日軍又躲的過于集中了些。
或許也是因爲這個平台本身就不大,日軍估計又做夢也沒想到會有人在這裏從天而降兩枚手榴彈。
“狗日的, 不會跑這麽快吧!”還是不太敢相信自己一人就幹掉大半個步兵班日軍的土豆一邊喃喃自語着、一邊繼續警惕的端着槍沿着平台一路搜索。
然後,他就看見,在平台下方的石頭上竟然還挂着三個還在顫顫巍巍抽搐眼看也是不得活的日軍。
那不是他那枚手榴彈給炸飛的。
而是他的丢向山炮邊上阻止山炮開炮的那枚手榴彈的沖擊波把山炮炸飛後造成的後果。
山炮後面那個長長的反後坐力器就像根大棒槌,直接把站在後面的三名日軍給重重掃到平台下。
被鐵制的大棒槌一棒子掃得筋斷骨折尚不足以緻命,但猝不及防下摔下幾米高,還直接撞石頭上, 那命運也就可想而知了。
當然了,相比于直接被彈片和氣浪給卷死的同伴, 挨砸又高空墜落的日軍還稍微幸運一點兒。
畢竟,他們現在還能抽抽, 而他的同伴們卻連呼吸的權利都失去了。
就這麽幹掉了十名日軍,數清楚日軍屍體個數的土豆在那一刹那,說不清内心是個什麽滋味,竟然也沒有什麽幫兄弟們報仇了的興奮,反倒是有一種潮水般湧上來的疲憊, 如果不是神經已經足夠堅韌,他現在最想做的,就是坐下來,靠着石壁, 美美的抽上一口煙。
他現在算是理解那些老兵們爲什麽嗜煙如命了,這個時候, 隻有煙草的尼古丁何以緩解那種突然由心底湧上來的巨大疲憊感。
以及,還能消除一些不斷傳入鼻端的異味兒, 那不光是血腥味,還有屠宰場才有的濃烈惡臭。
殺戮, 哪怕是複仇, 也不會美妙。
他原本,隻是一個山中少年。
但土豆并不知道,他近乎虛脫疲憊, 正帶着士兵們瘋狂朝這邊趕過來的老兵秦五郎卻是快要瘋了。
這位戰過淞滬戰過四行戰過松江的老兵這會兒隻知道, 他步兵班裏那個被營長、連長、排長都一再要求保護好的少年兵出事兒了。
近百米的距離, 還是在崎岖難行的山中, 全副武裝的老兵竟然隻用了不到40秒, 就趕到了。
老兵或許極少如此失态,在聽到遠方屬于手榴彈特有的爆炸聲後, 甚至連剛剛解下的鋼盔都沒來得及戴, 隻是沖散布于周圍的步兵班打了個全員準備戰鬥的準備, 就領頭朝着槍響的位置沖過來。
緊跟在他身後的士兵甚至都能感覺到老兵班長的頭發都是豎起來的。
既怒且悔,就是那一刻老兵的内心真實寫照。
他怒,當然是憤怒自己還是太不謹慎了,這是戰場,他怎麽能讓一個單兵遠離步兵班去搞什麽地形偵察。
他悔,是悔恨自己不該接收土豆這個小家夥,如果他不接收,哪怕他就是跟着4連,這會兒應該也是跟着連主力在陣地上狂揍日軍,而不像現在這樣要孤身面對不知多少的日軍。
更糟糕的是,手榴彈爆炸了兩枚,槍聲響了足足五聲,再加上一聲沉悶的類似于開炮的聲音,就寂寂無聲了。
這更是讓老兵的一顆心狠狠地沉至谷底。
那個倔強的少年, 難道就這樣犧牲了嗎?
所有人都知道,土豆是個英雄, 營長唐刀很看重他,如果他不死,或許他的未來就如同錢大柱一樣, 會是軍營裏的青年才俊。
但他不屬于4連,他終究要回去和他傷愈的長官一起重建屬于他們那個英雄步兵連的。
說句實在話,這就是個‘燙手山芋’,他若是犧牲了,唐長官雖不至于責備,但心傷是一定的。
而秦五郎之所以願意接受土豆這個許多步兵班長看起來是個‘燙手山芋’的少年,是因爲他曾親眼看到小小的少年兵一點點将沾着軍服碎片的血肉捧進炮彈箱。
少年士兵用行動幫助他的兄長們實現馬革裹屍之夙願。
那一刻,經曆過不知多少戰鬥的老兵淚流滿面。
他無比喜歡這個少年。
高速的奔跑已經讓老兵的肺都險些炸裂,依舊将手指放入口中,吹出一聲尖利的口哨,那是秦五郎從自己班長那裏學到的,聲音尖細傳得更遠不說,還可以不暴露意圖。
幾秒鍾過去,沒有收到任何回複的士兵們眼中湧出絕望,秦五郎更是臉色湧出一絲異常的潮紅,那顯然是血壓飙升的結果。
但眼中卻是閃出堅定,伸手連揮幾下,那是讓士兵們從左右包抄過去,就算是土豆已經犧牲,那他也要幹掉這夥不期而遇的日軍搶回土豆的遺體。
然後他就聽到十幾米外傳來一個聲音:“班長,我在這兒呢!”
這個小混球還活着!老兵那一刻差點兒就被喜炸了心。
甚至他覺得,這比他當初從信中知道老婆在他離家9個月後給他生下一個大胖小子還要興奮。
眼淚差點兒沒從這個足夠堅強的老兵眼裏流出來。
還沒來得及問話,土豆的聲音再度傳來:“鬼子都被我幹掉了,班長你們快來,有好東西!”
“啥?”一個步兵班都是一呆。
十具日軍屍體遍布于平台上和周邊,外加一門翻了的山炮,秦五郎和士兵們集體呆滞。
他們總算知道那個小家夥爲啥說‘都’了,都快一個小分隊的人數了。
再加上一門山炮,已經不是牛逼可以形容的,而是老牛逼了。
當然了,相對于戰功,更讓士兵們開心的是,土豆除了有點灰頭土臉,可是一點傷都沒有。
“班長,給莪來根煙!我定定。”一直端着槍強忍身心疲憊的土豆等到士兵們圍過來,終于一屁股坐下來,靠着石壁沖着秦五郎提要求。
“個小混球,學點啥不好學抽煙。”秦五郎嘴唇哆嗦着沖着土豆的鋼盔就是一巴掌,罵道。“有沒有受傷?”
手下卻是掏出皺巴巴的煙盒,從中抽出一根,塞進土豆的嘴巴。
“沒,這幫小鬼子都是炮兵,沒槍,讓我白撿了個大便宜。”土豆随口答道,看了看老兵的臉,問了一嘴。“老秦,你哭了?”
“哭個球,這裏灰太大,老子迷眼了不行嗎?”秦五郎伸手抹了把眼睛,嘴硬的很。
這話,得有人信。
就連遠處負責警戒的士兵都忍不住咧了咧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