鏖戰了半夜的戰場，在白天的時候竟然又奇迹般地恢複至平靜。
在黎明時分就收到36步兵旅團折戟消息的牛島貞雄出奇的沒有憤怒，相反卻是有一種連他自己都意想不到的平靜，揮揮手下令所有炮兵部隊停止炮擊這種無意義的消耗彈藥的行爲。
如果有日本人看到這位嘉善前線上日本陸軍最高指揮官藏在陰暗中的嘴角，會驚訝的發現，面部肌肉已經松弛垮下的中将閣下的嘴角，竟然是翹着的。
面對這場動用了40餘門火炮，消耗了三千發炮彈，投入步兵近4000卻依然失敗的夜襲戰，這位中将閣下竟然在笑嗎？這是什麽鬼？不會是被連續不斷的失利給刺激得失心瘋了吧！
沒有人能看透這位的真實心思，除了他自己。
隻有日本陸軍中将心裏清楚，從一開始，他就沒有對這次夜襲行動抱有太大希望。
中國人能在他傾盡全力的攻擊下頑抗整整一周，并連續三日從防線各處夜間出擊對師團造成巨大損失，其指揮官之才能和意志已經是上上之選，怎麽會面對如此強敵還能放松警惕？
而之所以裝作欣然同意幾名屬下的意見，恐怕搏一把的心思占據了大多數不說，其中還有不想第六師團這幫王八蛋們好過的陰暗心思。
做爲第十軍此次出擊的三大主力師團，114師團屬于特設師團，18師團屬于曾經被裁減後因爲這場戰争重新組建師團，國崎支隊是找第五師團借的，隻有第六師團是常設師團，無論從名氣還是師團排名，第六師團都屬于第十軍中的NO.1。
這個世界上，都是靠實力來說話的，做爲主力中的主力，第六師團自然淩駕于其餘所有師團之上，知道自己實力不如的其餘各師團在第六師團牛逼哄哄的時候自然是俯首帖耳，就算谷壽夫那個死鬼和他們這幾個師團長軍銜相同，偶爾帶上些命令的口吻，他們也面色平和的聽了。
可世事就是如此奇妙，兵強馬壯的第十軍在順利的完成海灘登陸打算一鼓作氣完成戰前制定的戰略計劃時，一座小城成了十萬大軍的攔路虎。
這倒也罷了，中國這頭巨獸此刻再如何孱弱，總還有那麽幾個能人的。可誰也沒想到，114師團和國崎支隊這倆貨被中國人揍得鼻青臉腫之餘，最牛逼的第六師團卻成了最悲慘的那個。
也不知道第六師團是不是特招中國人恨，不惜代價在城内設下陷阱将其麾下的13步兵旅團打成殘疾不說，還派出神槍手潛伏出城，把傲慢的谷壽夫給來了個一槍爆頭。
說實話，在聽到消息的那一刻，牛島貞雄臉色湧出悲恸的同時，心中那個拿着三叉戟的小惡魔貌似正在舞蹈，如果不是他有足夠自制力，賣力扭動着屁股的小惡魔差點兒沒透過他的嘴喊出“歐耶！”。
第六師團那幫傲慢的大傻叉們不行了，第十軍若是在中國戰場上還想有做爲，除了他麾下的18師團，舍我其誰？
就是，胸中陰暗的不行的牛島貞雄做夢也沒想到，給第六師團這個倒黴孩子來了當頭一棒之後，還是那群中國人，竟然給他18師團來了一記撩陰腿，蛋碎一地。
已經進入花甲之年的牛島貞雄這一生在官場沉浮四十年，職位從大佐聯隊長這樣的軍事主官調任陸大教官，蟄伏數年再獲啓用成爲旅團長，而後再從中将師團長的位置上轉爲預備役，此次再獲啓用，可謂是幾起幾落，什麽樣的風浪沒有經曆過？
自然是絕不甘心在中國戰場這條小船上翻船，以他目前的實力，對眼前這塊硬骨頭靠硬啃是決計啃不動的，如果不想成爲牛島滿那個悲催離職的倒黴蛋，那隻能靠‘内部挖潛’。
讓第六師團那群混蛋去送死，他們越虛弱，越能凸顯還保持着大部兵力的18師團的重要。
隻要戰争還未結束，華北派遣軍司令部就不會輕易動他，陣前換将可是兵法大忌。
這種消耗友軍實力來凸顯自己重要性的心思，堪稱黑暗，自然隻能爛到他自己一人的肚子裏，哪怕是親如子侄也不會說。
晚間的戰局和牛島貞雄預想的大緻相同，36步兵旅團在他的命令下出兵夜襲失利，不過略微出乎他意料的是，中國人的牙口比他想象的還要好的多，其600精銳竟然被中國人一口吞下，就留了點渣掉出來。
幸好，有這幫倒黴蛋擋槍，牛島貞雄心裏暗自慶幸。
不過，600人的戰損還不夠，下一場攻擊戰再讓這幫倒黴蛋打頭陣，再損失個一兩千人，才是最妙的。
那樣足以保證第六師團麾下這個還擁有戰鬥力的步兵旅團徹底歇菜、還又不至于将失利的責任歸咎于他這個最高指揮官頭上。
他是指揮着數萬大軍的中将師團長，不是保姆，沒辦法在寬達十幾公裏戰線上的局部戰場上做出正确的戰術指導，那些都是少将旅團長和大佐聯隊長們自己需要做的。
可以說，牛島貞雄這個老鬼子雖然心思足夠陰毒，但這腦瓜子絕對轉的是buling、buling的，把死道友不死貧道的套路玩到了極緻。
第36步兵旅團的谷川正憲們，别說不知道這位中将閣下的歪心思，就算知道，恐怕在官大一級壓死人的軍法規則下，也隻能憋屈的去當炮灰，成就這個老家夥。
但人生就是如此奇妙，自以爲通透人心人性掌握着官場規則的牛島貞雄并不知道，正是因爲他的小心思，第36步兵旅團戰損了近600人的同時，還戰死了一位名不經傳的小人物。
雖然這位‘小人物’，軍銜不過是個區區小少尉，但這位化名爲細川原藤的小少尉隻有第36步兵旅團兩位大佐聯隊長和已經去職的牛島滿知道，他的本名應該倒過來念。
藤原川西！
在日本，姓藤原的，可不多。
最要命的是，進入軍隊還要隐藏本名的藤原川西，拿後腳跟想，也知道這其中的貓膩。
如果此藤原就是那個曾經操控日本皇室近300年，最擅長操作就是将家中長女嫁給天皇當皇後，而後自己外孫當天皇的藤原氏，牛島貞雄這個陸軍中将恐怕也會被吓哭的。
藤原家族，日本曆史上最顯赫的大貴族，幾乎沒有之一。
但很不幸，那個面對着一老一少站着水塘裏依舊沒有跪地乞降想着要反殺的倔強年輕日本陸軍少尉，正是藤原家族第三代的直系第八子。
在百年前日本皇室逐漸掌握大權之後，日本國内的大貴族們的權柄被削減，他們自然不會甘心。皇室可以成爲帶頭大哥，但小弟們也不能說就此沉淪吧！
不斷派出直系子弟進入軍中、政壇曆練，最終占據高位是日本大貴族們最常見的做法，哪怕是掌握大權的日本皇室對此也無可奈何。
花花轎子得有人擡，給日本皇室擡轎子的可不得就是這幫大貴族們不是，沒了他們，靠着在日本推行貴族等級來維持皇權才是至高無上的皇室地位也不穩固。
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這位日本最大牌貴族的直系子弟才進入第六師團擔任陸軍少尉。
原本以第六師團的實力，藤原川西在其師團部擔任一少尉參謀，是再安全不過，可誰也沒想到這位藤原家族優秀子弟的野心可不滿足于就在師團部參謀的位置鍍個金就返回國内，他想在一線戰場上建功立業。
這是屬于優秀之人的驕傲，他的人生，要自己來抉擇。
所以，他就死了，死在一個曾經連槍聲都可以将其吓哭的中國‘膽小鬼’手裏。
驕傲而優秀的藤原家族當前第三代直系第八子冰冷而蒼白的屍體，就擺在第36步兵旅團代旅團長谷川正憲大佐的面前。
和在軍帳裏悄然淺笑的日本陸軍中将閣下的心情截然相反，日本陸軍大佐，呆若木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