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刑部大獄。
獄卒端着托盤,停在一間死牢跟前,微微低下身子。
“範大人,要上路了。”
說罷将飯食放下,轉身離開。
前戶部侍郎範統,早已沒有朝堂上的風采,胸前的錦雞,換成大大的“囚”字,形容狼狽不堪,像是老了幾十歲。
他本就很蒼老。
“唉……”
“正二品大員,旬日間落到這步田地……很凄涼吧?”
陰影中。緩緩走出一個人:“連斬監候都不是,這就要殺頭了。”
“……”
其一襲黑衣,卻更顯其身姿婀娜,隻一雙靈動的眼,就能看出其容貌非凡,該是個很迷人的女子。
但将死之人,自然沒有奇怪的想法。
更何況,這人還在幸災樂禍。
過得片刻,範統嗓音沙啞的問道:“轉輪王?”
“他不會來了,如今的京師,冥府勢力由我統轄。”
……
倘若楊書也在這裏,定會“哦吼”一聲,言道自己果然沒猜錯!
這偷糧食的狗賊,和陰司冥府果然有勾結。
其實這麽猜的人不少,但都沒有證據。
因爲雙方行事非常小心,這位範大人,都是和十殿中最神秘的轉輪王單線聯系。
現在看來……冥府内部也不安定啊。
連領頭的都換成了女人。
……
而範統如今大權已失,中氣自然不足,隻得問道:
“我與冥府的約定,可還作數?”
“姑且作數,你的兒孫,會被送去西北。免得他們……被你那些‘朋友’斬草除根。”
“呼……”
範統松了口氣,又問道:“轉輪王還答應,幫我殺三個人……”
“啊……那個就看情況了。”
冥府女子呵呵一笑:“我做事,跟老男人的風格可不同。”
“那你爲何要來這裏?”
“來要賬本啊!你與轉輪王私相往來的賬冊……别以爲我不知道,你跟那個老東西,可在案子裏撈了不少。”
言辭間,女子微微咬牙。
範統聞言,嘴角咧開,逐漸笑出了聲:
“哈哈哈哈,我明白了,你原來就是轉輪常說的玉羅刹。”
女子裸露在外的眼睛,彎出一絲危險的弧度:
“哦?他怎麽說我?”
“他說你是個因循守舊的蠢貨,連上古教條都信,實在是匪夷所思……放棄吧,我不會說的。護着我兒孫的,不是你,該是轉輪。”
“呵呵。”
女子卻靠前一步,露出蔥白的雙手,并成五指,笑着說道:“不試試怎麽知道。”
範統臉上泛起一絲驚懼,約莫是想到了什麽傳聞。
但沒過多久,便緊緊的閉上雙眼,好似認命。
女子無視牢房的欄杆,一步跨了進去,雲淡風輕地說道:
“不吃這碗斷頭飯嗎?過的片刻,你可就沒得吃了。”
“……”
“那算了,就先從拔牙開始吧!”
……
……
約莫一炷香之後,女子甩甩手上的血,贊道:
“你這骨頭,倒比我想象中要硬些。”
攤在地上的前戶部侍郎,幾乎看不出人形的模樣。關節,骨頭,所有會感覺到疼痛,但又不緻死的地方,都被周密的關照。
不得不說,這女子真不辜負“羅刹”之名。
夠狠毒!
她眯了眯眼,感覺有些遺憾。
如果時間充足,她有十足把握能問出來,但這人被看得很死,此番能進來,已是冒了極大風險。
想把人帶走,就太冒險了。
“罷了,本來也是嘗試……總有别的機會!”
這樣想着,女子揮手告别,嬌媚笑道:
“今天玩的很開心,多謝款待……”
……
……
外邊已近正午。
大亮的天光,穿青黑色的夜行衣,未免有些紮眼。
雖然以其超絕的身手,等閑人發現不了她。
但女子很謹慎,才離了刑部大牢,便尋個地方洗去血迹,易容換裝,化爲尋常女子,與普通人一樣在街道中穿行。
“啊……活着的滋味。”
這旺盛的人氣,的确讓人有重見天日的感覺。
便邁着輕快的步伐,回到了落腳之處。
江湖傳聞,陰司冥府的玉羅刹身份神秘,且每過一段時間,便會換一個地方隐藏,而這次嘛……
瞧一眼葳蕤軒,女子左右觀望,覓得個無人之處,一個閃身翻進了窗子。
搖身一變,成了豔名遠播的新花魁。
淚春姑娘。
……
當窗理雲鬓,對鏡貼花黃。
女子梳妝……尤其是美麗的女子梳妝,自有一番别樣風采。
很多人還就好這口。
譬如淚春自己……
她一邊梳頭發,一邊左右照着,戴起珠钗,不時在兩尺高的銅鏡前變換姿勢,展示自己豐厚的資本,平坦的小腹,緊緻的腰臀。
情不自禁的臭美一句:
“我可真好看!嘿嘿!”
沒能拷問出想要的東西,她心情是有些糟糕的,但看到鏡中女子巧笑嫣然,心情便好了許多。
這大概是自戀人士獨有的快樂吧……
正用手指點起胭脂,往鏡子上畫個笑臉,自娛自樂着,卻突然有人叫門。
淚春便調整語氣,顯得端莊些:
“什麽事?”
“是那位楊先生來了。”
“嗯?”
淚春秀眉微動,表情變了變,眼角的淚痣生動許多。
“是那位楊書楊先生?”
“正是,小姐特别關照,若那位楊先生來了,第一時間來通知你。”
淚春眼睛眯起來,想起陰司内部的調查結果。
這位楊先生,可不是有點文采這麽簡單……
“今天,便去會一會。”
……
……
葳蕤軒最大的雅間,空間寬廣,視野開闊,理所當然的,價格也不便宜。
但這厲江是個狗大戶,楊書也不客氣。
悅耳的絲竹聲中,二人碰個杯,小酌一口。
厲江暢快的哈出口氣,言道:“說來也确實意外,等閑時候,這些個三品以上的大員,即便是斬刑,也都是斬監候,這次不知爲何這麽順。居然是斬立決。”
楊書卻“哎呀”一聲:“都來這地方了,咋的還想這事?”
“哈哈,我的錯我的錯,不提了!”
二人正言語間,有人在外通名:
“淚春姑娘到了!”
“啊哈!”
厲江聞言精神一震,大手啪嗒拍在楊書後背:
笑道:“這次你可有豔福啦!”
楊書虛眼看過去。
就知道這厮今天不去翠微軒,要來着對門,就是想看好戲。
但楊書也不在意。
不就是一個花魁嗎?
“咱怕她怎地……我去,又是高手?”
珠簾掀起,門扉洞開,一個極美妙的人影走了出來。
那皮膚欺霜賽雪,那容貌豔絕人寰。
看看旁邊的厲江,雖然見過一次,也是張大嘴巴,眼睛放光,啪啪鼓掌。
對于美的欣賞,大家都是共通的。
卻不知……若這厲江發現,眼前的美人一隻手就能摁死他,還會不會是現在這副神情。
楊書情緒非常穩定,目光清明,完全沒有世俗的欲望!
姿态突出一個彬彬有禮!
“久聞姑娘大名,今日一見,倒比傳聞中還要美豔幾分。”
淚春淺笑,施個萬福。
“先生說笑了,小女子些許浮名,于先生而言,該是過眼雲煙吧……”
那眼神,那言辭,卻有一分巧妙的怨氣,不多不少。
能讓人發現,但又不至于反感。
她曾給楊書下過帖子,而且不止一次,但楊書是一次都沒來。
若沒有半點怨怼,反而顯得虛僞。
對此,楊書隻有一個評價。
“這個呢,就叫做專業!”
他也隻得說道:
“楊某此前脫不開身,倒是怠慢了姑娘,确實該給姑娘賠個不是。”
說罷就要行禮。
但淚春哪個會讓他做到這步?
不出意料,楊書動作才起個頭,便被這姑娘攔下。
掩嘴一笑:“先生哪裏的話,能見着一面,已經是小女子的福分。”
說着話,裙擺一提,翩然入座。
動作優雅的倒上一杯,言道:
“若先生不棄,便于小女子飲過這杯……遲來的酒。”
那姿态嬌怯,自有一番迷人媚意,但楊書自有辦法抵擋。
這番話,已經被他自動翻譯成這樣:“都在酒裏了!喝!這梁子就算過去了!”
楊書頓時豪爽地說道:
“好!”
二人碰杯,各自一飲而盡。
淚春一邊喝,心裏都犯嘀咕:“這人怎的突然冒出一股江湖氣?”
旁邊的厲江看個熱鬧,突然被人小聲呼喚。
皺眉回頭,卻是自己手下的旗官。
遞過來一個條子。
厲江打開看看,臉上神情微變,又拍拍楊書胳膊。
“嗯?”
疑惑的接過一看,楊書也皺皺眉。
【前戶部侍郎範統,于行刑前被刺殺,兇手手段殘忍專業,其筋骨盡斷,卻因失血過多而死】
“呼……好可怕!”
這得多疼啊……
楊書感歎一句,搖了搖頭。
淚春低眉順目的斟酒,神情沒有絲毫變化。
非要說有……大概是笑得更甜了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