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書再拍醒木,未等衆人反應過來,便開始了講述。
“這席方平,本是永州地界上,一個純孝的農戶。他父親喚作席廉,也是個耿直的漢子,早年和同村的富戶羊某生了嫌隙。
許是壞事做多了,姓羊的剛過四十便蹬了腿。可意外的是,這姓羊的死後沒幾年,原本身康體健的席父,竟也因一場怪病慘死!”
楊書皺眉,裝作“奇哉怪也”的樣子,合攏折扇,左右問道:
“你們猜,這怪病……怪在何處?”
“怎麽個怪法?”
“莫不是傳說中的瘋牛病!”
“嘿你這後生,咋還賣上關子了!快說,怎麽個怪法!”
這般莽漢被他問道,有的瞎猜,有的反問,還有的直接開始罵人。
楊書不慌不忙,突地開口,聲音駭人:
“席父竟疾聲高呼,稱羊某買通陰司鬼吏,虐打于他。更離奇的是,這席父話音剛落,身上便又紅又腫,又青又紫,一口氣上不來,橫死當場!”
“啊!有這等事!”
除開好事的,連安靜吃茶的看客,也不禁豎着耳朵聽了起來。
楊書滿臉沉痛:
“這可憐的席父,竟是被鬼差生生打死當場!而席方平是個純孝的,你們說,他能咽下這口氣嗎?”
有人高呼:“那必然不能,遇着這等事,若還聽之任之!那算個屁的孝順!”
左右頓時附和!
啪!
楊書一拍醒木。
“正是這個道理!席方平想着父親慘死的模樣,心中憤恨到了極處,立誓要讨還這個公道。
此後便不說話,不吃食,時而靜坐,時而呆立,竟是魂魄離體,向陰司去了。
這第一步,便是見城隍!
可當他寫下狀子,遞上這一方百姓的父母官時,這城隍竟因沒有證據,斷他無理取鬧,不願爲他伸冤!
席方平恨啊,怒啊。他不服,便跑到郡司衙門繼續告,萬沒想到,拖了半月之後,郡司大人不僅沒有受理,還将他毒打一頓,批回城隍受審!”
說到這裏,楊書飲茶潤喉,讓諸看客消化。
這次不用他問,便有機靈的試探:“莫非是那姓羊的……”
“沒錯!”
楊書将其話頭截斷,怒聲說道:“竟是那姓羊的害怕,使了銀錢,将城隍,郡司乃至陰曹地府上上下下全部買通!要這席方平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啊呀呀!”
看客頓時有了共鳴,又生氣又憋屈。
有那口快的直接罵人:“這城隍當真是個狗官,與我們那縣令一個德行。沒銀子别說升堂,你連門都進不去!”
“誰說不是!縣官,州府,巡撫,官官相護,我等窮苦人受了冤屈,也是求告無門啊!”
“唉,真苦了這席方平,大孝子啊!”
茶樓中亂了起來。
沒辦法,這種事,對古人來說,那真是耳濡目染,感同身受。
可沒過多久,鬧哄哄的茶樓便安靜下來,有人急聲問道:“後來呢後來呢,你快說啊!”
類似的話逐漸多,聲音也逐漸放大。
楊書看好情形,大皺其眉,長歎一聲:
“唉,要說這席方平,真真是個孝順的,被欺侮到這般地步,猶自不肯放棄,要鬧到陰司之主,閻羅王那裏去!
隻可惜,他沒想到的是,在這裏,他竟要遭遇到此生最凄慘的苦難!”
“什麽苦難?”
“啊,這閻羅王也不願爲他主持公道?”
大爲意外的茶客連聲詢問,楊書急忙安撫:
“莫急,列位看官莫要着急,且聽我慢慢道來。
卻說這席方平進了閻羅殿,高坐的閻羅王竟是怒發沖冠,二話不說,便要打他三十大闆!
席方平驚怒質問:‘我所犯何罪,爲何打我!’
閻王卻好像沒有聽到!
席方平心下知曉,這陰曹地府的閻羅王,竟也已被人買通,心中怒極,咬牙怒吼:‘我該打!我該打!誰讓我沒有銀子!’”
聽到這事,諸多看客也不喝茶,各自緊緊咬着牙,仿佛那個一邊挨着闆子,一邊怒斥閻羅王的鐵漢是他們自己。
“閻羅王聽到這話,氣的七竅生煙,竟讓陰差小鬼對席方平施以火床之刑罰!
沒多久,席方平便被按在一張鐵床上,其下生着熊熊烈火,将這鐵床燒得通紅。
那狠心的鬼差,不顧他如何掙紮,隻将他死死的按在火床之上,足足有一個時辰!才将他放下!
諸位想想,咱冬日裏不慎挨着爐子,便是鑽心的疼痛,這席方平被烤了這麽久,遭受的該是何等痛苦!
席方平魂魄受到重創,下床後幾乎不能走路,再回到閻羅殿大堂,那閻羅王便冷聲問他:‘還告不告了?’”
看客中有心軟的老漢,低聲道:“别告了,别告了,這昏暗的世道,哪有窮苦人的活路啊!”
楊書卻一聲斷喝:“告!”
左右看過來,他便橫着一張臉,扮起了慘遭酷刑,心中憤恨難抑的席方平,一字一頓道:“我有一身沉冤未雪,有一腔孤憤難平,隻要魂魄未消,就會一直告!”
緊接着,楊書不顧周圍人情緒,似已沉入自己講述的故事:
“那閻羅王怒極反笑,冷聲問道:‘你想告什麽?’
席方平便答:‘我在此間受到的一切苦難,一切不公,全都要告!’
閻羅王這次當真是怒到了極點,命小鬼将席方平鋸成兩半!
小鬼就将他拎到兩塊木闆前,這木闆上下滿是血迹,顯然不止一人在此遭了酷刑。
以席方平的心智,也不禁生出一絲恐懼。
堂中閻羅王突然高呼:‘席方平,你還敢告嗎?’
席方平雖然害怕,但想到老父遭受的折磨,終是咬牙說道:非告不可!”
左右頓時歡呼:“好,當真是至真至孝的好漢啊!”
楊書也不回應,喝口茶繼續講述:“這鋸人之刑,當真比火床還要可怕百倍,剛一開始,席方平便覺得自己頭顱逐漸變爲兩半,疼不可忍。卻愣是咬住了牙,一聲不吭。
連行刑的小鬼都歎服,言說此人純孝,不該鋸他的心。
席方平便覺得鋸鋒彎彎繞繞的向下,遭受到更多的痛苦,到最後,竟完全裂成兩半。
那小鬼從腰間取下一跟紅絲帶,系在他腰上,席方平的傷口這才彌合,行走如常。到了堂上,閻羅王又問:‘你!還告不告了?’”
說到這裏,楊書才環視左右。
這次竟沒人搭腔,所有人都凝神看着他,等待他接下來要說的話。
他也不多耽擱。
“唉,席方平心知,若繼續堅持,不僅會遭受更殘酷的刑罰,還沒有任何作用,隻得低聲回答:
不告了,不告了!”
看客們紛紛松了口氣。
有人低聲歎息,有人憤憤不平,也有人全身放松,似有逃過一劫的感覺,不一而足。
緩過一陣,醒木一拍,看客們剛剛放松的精神再次緊繃。
楊書嘴角微翹,拿捏着衆人的心理:“你們以爲,這就結束了?”
衆人眼睛一亮。
“莫非還有?”
楊書朗聲笑道:“那是自然,這席方平在閻羅殿上說不告,隻是權宜之計,既然陰曹地府不能洗刷冤屈,他便要找更厲害的人,來主持公道!”
衆人急忙問道:“還能找誰?”
“對啊,陰司之主都已經被收買,還有誰能爲他伸冤,誰敢爲他伸冤?”
楊書擡手,想摸胡子,突然想起自己沒有,動作自然的切換到雙手握住折扇,伸到左上,做出一個敬神的動作,激昂說道:
“自是那居于灌江口的惠民大帝,楊戬楊二郎!”
衆人面面相觑,問道:“這是誰?很厲害嗎?管得住閻羅王。”
楊書一滞,才想起此世根本沒有二郎神,确切說……連西遊記,封神演義之中的天庭也沒有。
但這停滞幾不可查。
“二郎神楊戬,号清源妙道真君。乃是仙凡所生,師從金霞洞玉鼎真人,額生縱目,是爲天眼,可觀十方天地。手中神兵三尖兩刃槍,乃是他治水時降服的三首獰蛟所化。更有梅山七聖輔佐,牽犬擎鷹,實是三界一等一的神仙!”
怕這些人不明白,楊書繼續補充:“這麽說吧……掌管三界衆生的萬物之主,昊天玉皇上帝,是他的娘舅!”
“哦!”
這麽一說,左右頓時知道……
若真有這麽個神仙,管管閻羅王那真是手拿把攥。
楊書微笑,繼續挖坑:
“而且這清源妙道真君,最喜的便是純孝之人,他本尊未封神時,就曾爲娘親擔山趕日,最後更是劈開了桃山……諸位若有興趣,以後得空,楊某人便也講上一講。”
“但這個以後再說,我們先談這席方平,他能否找到這清源妙道真君,楊二郎有能否幫助他洗清冤屈,席父,羊某,城隍,郡司乃至閻羅王,又有怎樣的結局?”
一群看客大眼瞪小眼,半個字也不說,就這麽看着。靜靜等待他的下文。
可楊書卻露出些許壞笑,望了望外面天色,品一口茶,笑道:
“預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文本參考,聊齋志異之席方平。作者蒲松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