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經一年的巡遊,駱永勝重新回到京城,這一呆便是足足六年。
中元五十七年,駱永捷向駱永勝提出了一個請求。
“大哥,我想回南昌了。”
已經完全蒼老的駱永勝啊了一聲,攏了攏耳朵。
還是駱汝毅湊在近前說了一句。
“皇爺爺,叔祖父說要回南昌。”
“哦,回南昌。”
駱永勝點點頭:“回南昌好,回南昌好,西京不是咱們的家。”
西京隻是首都,不是家。
起碼,不是駱氏一族的家。
“毅兒,把桌上的聖旨拿來。”
駱永勝說了一句,駱汝毅慌忙去取,剛打算交回給駱永勝,就看到後者指着駱永捷,心裏便明白,轉而将聖旨交給駱永捷。
“這是?”
“你看看吧。”
駱永捷展開看,這一看便愣住了。
這是一道敕封的聖旨。
内容是,加封駱永捷南昌王!
世襲罔替!
每一年,都可以從朝廷領一萬楚元的爵俸。
大楚的爵位不是沒法承襲嗎,不是沒有任何特殊殊榮嗎。
怎麽到這裏,全改了?
“規矩是朕定的,朕改了便是。”
駱永捷一瞬間便失了神。
他這個義兄一輩子定下來的事從來沒有改過,嚴于律己更嚴于律人,可是今天竟然說,改了便是。
皇帝真的老了。
開始變得更重視感情而疏于國法。
話又說回來,國法是什麽呢。
國法不也是人定的嗎。
人可以創造它當然可以更改它。
決定權,牢牢的掌握在統治階級手裏。
今天,駱永勝就行使了專屬于他的決定權。
“你先回南昌吧,到了之後,把咱們當初住的老宅修繕一下,我到時候也回去。”
駱永勝伸手去握駱永捷的手,想說的話有很多,可是最終吐口出來的,隻剩下一句。
“去吧,去吧。”
後者離開了,離開西京踏上返家的歸程。
正如駱永勝說的那句話。
西京不是家。
“毅兒,這皇宮,真的是越發的冷清了。”
駱汝毅趕忙說道:“爺爺,孫兒去多招些人手入宮,這樣就會熱鬧些。”
“是嗎。”駱永勝歎了口氣:“去把你爹找來吧。”
有錦衣衛去文淵閣尋,很快駱玉晟便步履匆匆的趕了過來。
如今的這位大楚太子,也已經年近四十了。
中元十九年生,時今中元五十七年,三十八歲的盛年了。
駱永勝三十八歲的時候,已經做了快十年的皇帝。
“父皇。”
“來,汝毅給你爹搬把椅子。”
一把椅子被駱汝毅搬到了駱永勝的近前,駱玉晟作揖行禮,而後小心翼翼的落下半個屁股,渾身上下依舊保持着一絲不苟的謹慎。
“别坐的那麽累,放自然點。”
駱永勝輕輕拍了拍駱玉晟的小臂,後者也隻是小心應話,坐姿依舊如此。
在自家老爹面前,駱玉晟永遠都是這樣。
“你好像很怕朕。”
駱永勝笑了笑,轉頭看向駱汝毅:“你知道你爹爲什麽怕我嗎。”
後者圓了一句:“爺爺,您功蓋千古,是了不起的帝王,父親這是尊敬。”
“呵呵。”
駱永勝搖了搖頭,如此道:“你爹這可不是尊敬,而是怕,爲什麽怕,因爲他心中有求于我故而怕我。”
“他是太子,他求什麽呢,求的無非就是你爺爺我屁股下的皇帝寶座,所以你爹怕,怕我老了之後會不會老糊塗,再将他的太子之位收走。
所以自從你爹做了太子之後,反而越加的小心謹慎,生怕哪裏做的不和朕的心意,有求則怕,無欲則剛。”
駱汝毅似懂非懂的點頭。
“你也搬一把椅子來坐吧。”
祖孫三人坐成了一圈,中心的駱永勝念叨着。
“有求是好事,怕也是好事,人隻有知道怕才會規範自己的行爲,約束自己的放縱,而無欲則剛的人是不适合做官從政的。
朕老了,這兩年越發的記不住事來,這個皇帝若是繼續做下去也已是無味。晟兒,朕已經把禅讓的诏書寫好了,就在朕寝宮的枕頭下,你去取來,差人送到内閣。”
駱玉晟不可思議的擡起頭。
他想過這一天終會來臨,可卻從沒有想過會來的這般快,這般突然。
“父父皇。”
緊張又興奮的吞下一口口水,駱玉晟強忍下迫不及待到乃至近乎抽筋的雙腿,起身作揖。
“兒臣才疏學淺,國家之大一時還難以掌控,還是懇求父皇收回成命,再辛勞些年吧。”
“你已經很成熟了,這個國家與你沒有什麽困難。”
“那兒臣請父皇移尊太上,再爲兒臣也爲國家掌舵些年。”
“天無二日國無二主,你做皇帝朕在去做太上皇,這國家該聽誰的?”
“當然是聽父皇您的。”
“哈哈哈哈。”駱永勝笑了起來,手指點了駱玉晟幾下,複又歎了口氣:“朕再做下去,不是爲這個國家掌舵,而是給你、給國家添堵。
行了,莫作那惺惺婦人姿态,去吧,取诏書來。”
駱玉晟這才邁開腿,以一步三回頭的狀态緩緩踱步。
然而直到他走出金殿,駱永勝都沒有開口喊他。
一顆巨石,就此落進肚子裏。
駱玉晟顫抖着,激動的戰栗着,從建章宮拿出那份赤紅色的帛書,一步一步,走向承天殿。
沿途上,他看到了從文淵殿中走出來的駱成文。
看到了一排内閣閣臣。
也看到了從君衛黨中央總署走出的大量黨内負責人。
看到了從大元帥府中走出來的數十名将軍。
無數人都似有所感的看向駱玉晟,看向後者手裏緊緊攥着的那份帛書。
沒人說話,但每一個人都瞬間知道了一切。
由此,便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
從建章宮到承天殿的路程很短,不過區區百丈,但這百丈,駱玉晟卻走了仿佛一生一世。
每一步落下,他都離承天殿越來越近。
每一步落下,他都離建章宮越來越遠。
每一步落下,駱玉晟的心髒都會強而有力的跳動一下,而後整個人都仿佛變得年輕,變得不同。
最後,駱玉晟站到了承天殿殿門之外。
他跪下身子,将帛書展開高高的舉過頭頂。
殿内,駱汝毅顫抖着手捧起傳國玉玺,走下金階,走到自己的父親面前,回頭看看駱永勝。
駱永勝點了點頭。
玉玺,被駱汝毅重重的卡在了帛書上
蓋完了大印,駱汝毅便也跪到駱玉晟側後,将玉玺高高捧起過頭頂。
許久後,殿中的駱永勝才在桂朝宏的攙扶下緩緩起身,踱步從偏殿走廊離開這承天殿。
他的背影不再挺拔,但卻依舊如山川般厚重。
屬于駱永勝的時代已經結束了。
日升日落,總有新的晨輝灑向大地。
惟願大楚江山,千秋永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