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太急了。”
當通報《大楚法典》的大會一結束,褚季和魏禀坤就前後腳離開,待到内閣,褚季便搶先開口。
全面恢複周禮,甚至在某些方面,比周禮做的還要過分。
誰要是現在說駱永勝是另一個王莽,褚季非打耳光抽他不可。
這是王莽嗎,這簡直比王莽還要專橫十倍。
“不用想,等法典推行那日,這天下必亂。”
“亂?”
魏禀坤冷笑一聲,搖頭嘲諷:“士傑說的亂,是什麽意思?”
“當然是地方豪強、齊魯門閥、閩粵宗族,他們很可能會逞亂行兇啊。”
“所以,士傑的意思是,擔心他們造反?”
魏禀坤哈哈一笑,隻是這笑,怎麽聽都是冷笑。
“你忘了王上什麽出身了嗎。”
這下把褚季問得愣住,随後也是低聲呵呵一笑。
差點把這個給忘了。
論造反,人家駱永勝是行家啊。
一步一步,十一年從無到有,推翻正在上升期的趙宋王朝,一屁股坐到天下共主的金椅上,他不懂造反,還有誰能比駱永勝更懂造反!
“造反要是那麽容易,大王這麽雄才偉略的枭雄就不會用十幾年咯。”
魏禀坤歎了口氣:“反是沒人會反,或者說就算想反的人也會觀望,等着看其他地方的苗頭,若是天下皆反那就都反,若是沒有十個八個挑頭的,那就一定不會有人反,都會乖乖接受新法典。”
聽到魏禀坤這般笃定,褚季便松了口氣。
“隻要沒人造反就好。”
天下才剛剛平定,要是這個時候又窩裏鬥打起來,還不知道折騰成什麽樣子呢。
他是輕松了,卻見魏禀坤又在歎氣,褚季忙完緣由。
魏禀坤開口解釋道。
“天下可能不會有人造反,但大王,怕是會想辦法激出一批反賊來啊。”
沒人造反,逼人造反?
褚季先是不懂,随後驚愕的瞪大眼睛。
現在的他想到了一個極其可怕的可能性。
“你是說大王打算殺光天下的豪強地主?”
這也太可怕了吧,駱永勝再狠,也不能這般殘暴吧。
“未必,但大王所謀的,就是要鐵了心将這本《大楚法典》一直貫徹下去。”魏禀坤眉關緊鎖,兩眼中全是不解:“大王爲什麽那麽急,《周禮》雖然是三千年前之著作,然其思想卻一直不符合我華夏之國情,曆朝曆代更始,舉凡說要模仿《周禮》而治國者,無不短命夭亡。
我大楚剛剛平定天下,正是萬象更始的根節,這個時候更應該徐徐圖之,待國家穩定再做,才最是貼合啊。”
兩人正聊着,便聽得内閣正堂外腳步聲響起,便都默契的同時緘口向外觀望,正見到寇凖、耿百順以及成文三人一路說說笑笑而來。
“哈哈,禀坤、士傑,你二人可是走的忒快了些,方才出離禮堂,寇閣老喚汝,汝二人可是恍若未聞啊。”
耿百順一踏進閣便笑呵呵的開口迎上前與二人相互見禮,不忘隐晦的提醒一句。
方才禮堂外,百官可都看着呢。
兩人俱都是明白過來,忙向耿百順還禮。
“耿閣老提醒的極是,是我二人失态了。”
這時候寇凖走了過來,亦是笑眯眯遞了話。
“二位這般急切,可是方才在禮堂内深受觸動,感念到了大王一片憂國憂民之心?”
“正是正是。”
褚季順坡下驢,把話接住,卻不料一旁的魏禀坤徑直言道。
“非也,魏某是擔心,大王此舉是不是有些操之過急了些。”
幾人都面上一怔,沒想到這魏禀坤會這般直率,實話實說,剛才在禮堂内聽完駱永勝對《大楚法典》的附充後,誰都有種無法接受的感覺,可誰會說?
現在的駱永勝剛剛一統天下,正是志得意滿、意氣風發的時候,好比剛剛混一宇内的始皇、剛剛蕩平匈奴的武帝,誰願意在這個節骨眼上挑君王的毛病。
那不是太歲頭上動土,找死嗎。
褚季不動聲色的拉了一下魏禀坤袍袖,想要勸阻一下這位故交好友,熟料後者直接揚腕掙開,面視寇凖道。
“寇閣老,現在天下方興未艾,正應該安心政務、力圖穩定,大王在這個時候要強行通過這本近乎複刻,甚至在某些地方更嚴于《周禮》的《大楚法典》,魏某恐怕地方難以接受,會生亂子啊。”
寇凖點點頭,贊許了魏禀坤的擔心。
“老夫也是這麽覺得,可禀坤啊,老夫癡長你幾十年,不敢說經驗,教訓總談得上,你可别笑話老夫倚老賣老說上幾句。”
“恭聆閣老教誨。”
“不敢。”
寇凖招呼幾人落座,先視魏禀坤,後視衆人,開口道。
“老夫是做過前朝官的,還做了三十年,太清楚官場是什麽樣了,禀坤你覺得現在應徐徐圖之、不可輕動,豈不知積弊日久這句話。
我大楚不是受禅讓而來的晉,亦不是前朝,咱們大王是一步步打出來的江山,這個國家完全是一片破碎,但恰是因爲一片破碎,很多曆朝曆代不敢做的事不能做的事,反而有了施展的機會。
就說這恢複周禮,誰最無法接受?
答案是顯而易見的,士族、門閥、豪強、地主、宗族,他們接受不了一定會反,所以王莽複周禮短短三年,政息人亡,這是曆史的教訓,是前車之鑒不假。
可反觀我朝,地方實力還有這麽雄厚嗎?大王發兵一統河山,爲什麽遲遲不下谕令将外出征戰的幾個軍調回來?
爲的就是這一天、爲的就是這一刻啊。
大王已經做好了迎接天下群反的準備,哪裏反,我楚軍就會殺到哪裏,刀就會落在誰的腦袋上。
百姓是必然擁護朝廷的,因爲這本《大楚法典》隻傷害權貴,反而對百姓厚待了幾十倍不止,百姓隻要不從逆造反,區區地方反賊,狠了三萬五萬人,便是三十萬五十萬顆腦袋,大王也絕不會眨眼。
隻要這本《大楚法典》能夠推行出去,貫徹下去,諸位,最多五年,我大楚的國力就會恢複到六年前戰亂開始之時。
不消十年,我大楚就能一鼓作氣,興百萬雄兵北吞契丹!
那一日,咱們這些做臣子的,不也就沾了大王的光,名留青史了。”
四人都面容驚動,看向寇凖直呼不可思議。
不用十年,大楚就能一口氣雄吞契丹?
“老夫有信心,這本《大楚法典》給了老夫這個信心。”
寇凖笃定的點頭:“一個高度集權的中央,加上穩定的地方、良性發展的财政,依我大楚幾千萬人口,随時可以拉起一支甲胄精良、武器足備的百萬精銳,區區契丹夷、黨項夷,加在一起也不過是螳臂當車,有什麽資格來與我大楚争鋒!”
做了大宋幾十年的官,寇凖對這件事顯然是有話語權的。
宋之所以打不過遼和西夏,除了大家耳熟能詳的官員慫、皇帝慫這個原因之外,其他的影響因素也是不容忽視的。
雍熙北伐的時候,益州、夔州、荊湖南路在鬧起義。
西北的李繼遷叛亂攻打靈州。
一個國家四面烽火,中央精力嚴重不濟,加上冗官、冗兵等一些問題拖累中央财政,國家想打一場大勝,顯然也是有些力有不逮的。
而現在,看到了《大楚法典》,看到了駱永勝的決心,寇凖有種沖動。
或許都要不了十年,他就能看到大楚的鳳凰旗,插到黃龍府的城頭上!
那一日,九泉之下去見祖宗,總可以擡頭挺胸,面上有光了。
“咱們都是閣臣,是輔政大臣,咱們在這件事上必須要跟大王一體同心,一定要在思想上堅定不移的支持《大楚法典》,保障其施行的廣度與深度,這一點,必須明确。”
寇凖最後做了總結,兩眼似有光在耀。
“都早些休息吧,明日,咱們還要和大王,一起商定我大楚未來的發展,議定國策呢。”
幾人都不複多言,便是魏禀坤,亦是抹去面上憂色,鄭重應諾。
不管前路如何,隻管堅定的去做,此生便有了意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