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四起的東京城,無數百姓在四散奔逃。
而在這群百姓中,有那麽一小部分雖然一樣的驚惶,卻顯得和周圍普通民衆格格不入,而且他們個個身強體健,在逃跑的過程中仍然保持着緊密狀态,沒有被人潮沖散。
顯然,這不是一群普通人。
這是大楚剛剛成立的錦衣衛。
陸謙所在的百戶,承擔下了這次制造混亂的任務。
其所部上下唯一目的,就是盡可能的引領百姓奔逃,同時在混亂中繼續縱火,而眼下他們的目标,便是白礬樓。
他們要将這座納客上萬,東京行首的最大遊玩場所給燒掉!
爲什麽要燒白礬樓,前文有寫過,白礬樓位于東京城西北處,而寇凖的府邸則是在東京城東部,毗鄰皇宮,脫身首選東南方向。
另一個則是因爲白礬樓每日都有大量的遊客,這群遊客中,很大一部分是王公顯貴,白礬樓失火出事,五城巡檢司首重自然會去搶救,可以迅速引開官府注意。
計劃的前半部分進展都十分順利,陸謙帶着人手一路抵達白礬樓,而後便沖入進去,正打算四下放火,一錦衣衛成員就跑了過來。
“百戶,有官兵殺到了。”
陸謙還當是五成巡檢司的衙役,心中不以爲意,揮手道:“人來了就擋住,一群衙役而已,殺之何難?”
這一路縱火走來,又不是沒和衙役交過手,那戰鬥力在他們這群君衛隊老兵眼裏簡直跟江南妹子一樣,别的不敢吹,他們一百人能打一萬。
因爲殺死一個,吓跑十個。
可隊員的回答卻讓陸謙大吃一驚。
“來的不是衙役,看着甲,像是禁軍。”
東京城裏還有禁軍?
王欽若不是說都調走了嗎。
猛然間陸謙腦子轟的一聲炸響。
還有一支,皇城司執金吾衛!
趙宋這是将把守皇宮,守老家的唯一一支作戰單位都給拉出來了啊。
“有多少人?”
這時候陸謙也緊張起來。
“影綽綽的數不清楚,最少也得幾千人。”
一百打幾千?
要按照剛才陸謙的心氣,這個比例還沒到一百呢,但現在陸謙哪裏還有心思玩笑,一聽說幾千人隻覺一股寒氣自腳底直沖天靈。
這哪裏能打的赢。
“百戶,咱們撤吧。”
隊員提了個建議:“這東京西城到處都是牌樓小巷,咱們打散之後,借着夜色也方便隐匿,兄弟們起碼能活下來一半。”
有心想走,陸謙也覺得撤退分散是個好主意,腳都擡了起來又落下。
搖頭。
“咱們一撤,那趙宋的注意力就會分散,加強各處的把控,行動就會失敗。所以,咱們不僅不能撤,還得在這白礬樓把聲勢造足,讓他們以爲,城中所有的亂匪此刻都在白礬樓中!”
“那要如何做。”
“這白礬樓中還有數千遊客,其中必有權貴之子,咱們先以此爲質與這夥禁軍對峙拖延時間,拖到他們受不了再說。”
計劃定下說幹就幹,整個百戶一百名錦衣衛湧入白礬樓,将正門堵死,而後各自手持利刃,恫吓住還沒來得及逃竄的上千名遊客,将他們個個捆縛起來嚴加看管。
“你們中,可有家世顯赫者,如有,可以金錢贖命。”
一千多号人面面相觑,然後便有十幾個纨绔子弟搶着開口。
“吾乃太尉之子。”
“吾父乃當朝宰輔。”
“吾乃趙氏宗親,當今陛下乃我叔父。”
競相開口,個個出身名門,顯赫至極,甚至還有幾個更是老趙家的龍種。
繼這十幾人之後,更多人也紛紛開口,當然,後面的就保不準是有杜撰成分,或是商人充數。
但不管怎麽說,這一千多人中的含金量倒是挺足,讓陸謙非常滿意。
“可都帶着下人嗎?”
這下可把衆人問得啞口無言、面面相觑。
白礬樓是什麽所在。
他們來這圖的就是一買春嫖宿的樂趣,誰閑的沒事帶家中下人來啊,難不成幫着在旁邊助威?
倒也有幾個不嫌害臊的,還真帶了家丁護院,哆裏哆嗦舉手應了一聲。
陸謙在這群家丁中随手點了一人。
“你去官府,就說老子要白銀一百萬兩、黃金十萬兩,錢一到,老子就放人。”
這家丁如蒙大赦,忙撒腿逃跑,結果到了大門口發現正門已被堵死,不免面帶苦色。
“搭梯子跳出去。”
說着容易,這白礬樓的門牆高有近兩丈,跳下還不得摔斷腿。
家丁有點猶豫,陸謙可沒工夫等他鼓足勇氣,直接一刀把腦袋削飛。
拎着鮮血淋漓的砍刀,陸謙又點出一名家丁。
這次出來的顯然很有勇氣,都不用陸謙交代,就奔着牆頭跑。
這邊錦衣衛還沒等搭好梯子呢,隻見這名家丁如飛檐走壁般,噔噔兩步就一路跑上牆頭,翻身躍出。
留下牆邊孤零零的梯子好似一個廢物。
陸謙眼都直了。
“這難道就是古人傳說的江湖輕功?”
兩丈高呢,不用梯子幾步就翻了出去,這也太生猛了吧。
“狗急了還能跳牆呢。”
“哈哈哈哈。”
錦衣衛們哈哈大笑,笑聲中,絲毫沒有對接下來事态發展的恐懼。
當大門被堵死的那一刻他們就已是心中有數。
陸謙,不打算活着離開了。
話說此時的白礬樓外,張耆和王欽若帶着大軍撲來,聽聞亂黨入了白礬樓頓時大喜。
“楊将軍,速速帶人包圍白礬樓,而後沖殺進去,不使亂黨一人脫逃。”
姓楊的将軍不算有名,叫楊延訓。
後世他會有一個名号,楊三郎。
現在正在江北大營的楊延昭就是他的六弟。
老令公楊業帶着楊家大郎戰死河北之後,他們兄弟幾個都承了父蔭做了殿直,就相當于宮廷儀仗隊的官,負責宮禁。
楊家七子中,除了六郎楊延昭是真有本事在河北戍邊當将軍,其他幾位也就是個中庸之才,留在東京享清福。
萬沒想到,因爲一個駱永勝,朝廷損兵折将嚴重,他們楊家素來忠義揚名,也因此各自官升三級。
這楊延訓也就從一個殿直高升成了執金吾衛将軍。
除了這些明面上的身份之外,楊延訓還有另外一個身份,或者說差事。
他降楚了!
天波楊府或許沒有演義中說的滿門忠烈,但也不至于是一群未戰先乞降的慫包軟蛋,駱成俊再說服寇凖之後,就以寇凖的名義暗中聯系了楊家。
“楊家扛旗之人乃六郎楊延昭,而楊延昭又是寇太師舊将,當年河北抗遼,太師與我家楚王之約六郎也應了下來,現在連寇太師都出仕我大楚,楊家何必愚忠趙宋,而與天下爲敵?”
老令公夫人折氏,也就是演義中赫赫有名的佘賽花就喚過一群兒子商量起來。
是盡忠朝廷,還是從寇凖一道,轉仕大楚?
幾個兒子當即就表了态。
“降楚!”
“大宋重文又不重武,對咱家沒多少恩德,更何況當年父親戰死,潘美有極大過錯,結果呢,不過隻是降職三級,後腳更是把潘美旌表宗廟,以其爲功勳重臣。
父親的命就這般輕賤嗎,潘家、曹家世代都是武勳重臣,倒是咱們楊家爲了朝廷血戰無數,最後還不是被說棄就棄,一碗水端不平,兒子們心裏都不服。”
折氏是個婦人,雖然出身軍伍世家,自幼習練兵馬,但到底不是演義中那個統帥三軍的佘太君。
老夫人當家操持的也都是小事,現在面臨的可是事關全家老小性命的大事,她也隻能遂了幾個孩子的心願。
既然都打算降,那就降吧。
于是一夜之間,楊家轉換門庭,成了楚将。
這也沒什麽丢人的。
老令公楊業早年仕于北漢,後不也轉投趙宋了嗎。
但這依然不妨礙楊業血戰契丹,至死不降。
說到底,隻要是漢人之間的政權輪轉,那就沒什麽無法接受的。
可張耆哪裏知道此刻的楊延訓或者說楊家已經降了楚,他還等着楊延訓帶人把亂黨剿滅呢。
楊延訓領了命,也确實包圍了白礬樓,但是當那個翻牆的家丁一出來,馬上就下令全軍按兵不動。
他知道駱成俊的計劃,那就是拖時間,現在正好是個借口。
按說楊延訓都降楚了,那他直接下令打開城門,駱成俊不就可以直接帶着寇凖逃出去,何必還廢這力氣。
要這麽簡單,駱成俊還不如直接讓楊延訓帶兵殺入丹鳳門,把趙恒砍了呢。
雖說楊延訓确實是執金吾衛指揮使這不假,關鍵是執金吾衛他指揮不動啊。
張耆才是皇城司的老大。
是張耆下令他帶兵包圍白礬樓他才能帶兵包圍,要沒有張耆的令,他一個都指揮不動。
雖然他不能放駱成俊等人離開,但現在卻有借口配合駱成俊的計劃,拖時間。
“楊将軍爲何遲遲不攻?”
張耆等了半天也沒等到打殺聲,坐不住隻好親臨一線,沖着楊延訓就是一通劈頭蓋臉的訓斥。
後者被罵也不敢惱,裝模作樣的惶恐道。
“非是末将無能,實在是亂黨挾持了白礬樓内上千百姓,内中更有各府公子,甚至還有幾位王爺,末将不敢貿然沖殺,恐害了幾位王爺的性命啊。”
“那你爲何不速速報于本官。”
張耆更惱,這麽大的事他到現在才知道,這不是耽誤時間嗎。
對這般質問楊延訓随口就敷衍了過去。
“末将也是剛剛知道,先派人去報了宗人府,這不還沒來得及報您您就到了。”
此刻就站在張耆身後的王欽若挑了下眉頭,暗中打量了一眼楊延訓,恰與後者四目交錯。
心中頓時明白過來。
鬧了半天,大家同朝爲臣啊。
三人之中,就張耆一個‘外人’。
唉,要是張耆也降了楚該多好,大家夥合計一下直接沖入皇宮,把趙恒抓起來獻給駱永勝,天下連仗都不用打了。
“哎呀,既然幾位王爺都做了人質,那現在可不敢肆意沖入,萬一傷了幾位王爺,咱們可吃罪不起。”
确定了楊延訓的身份後,王欽若趕忙站出來附和道:“還是報給陛下決斷吧。”
看看王欽若,再看看楊延訓,張耆心頭籠上了一層陰霾。
這兩人怎麽都感覺怪怪的呢?
總不能,大宋滿朝都是楚臣吧!
今日這場大火和騷亂,一定是駱楚做的,現在已經可以确定下來、
越想心裏越笃定的張耆咬了牙,他雖然不知道駱楚今日行徑目的何在,可料想絕對不隻是爲了放把火,更不是爲了給趙恒心中添堵。
必有所圖、必有所圖。
那麽白礬樓楚賊的行徑就很好解釋了,那就是拖延時間。
“不等陛下下令了,立刻,沖殺進去!”
張耆咬牙發狠,吓得王欽若、楊延訓兩人都同呼不可。
“内中可是有幾位王爺呢,若是有了死傷,我等爲人臣者,可是萬萬吃罪不起。”
“江山都快亡了,還哪裏來的王爺!”
隻聽張耆一聲爆喝,血灌瞳仁。
“楊延訓,你現在立刻帶兵給我沖進去,斬盡亂黨!”
被點了将的楊延訓沒了轍,隻好小心翼翼的看向王欽若。
三人這裏,王欽若的官最大,隻有王欽若有資格攔住張耆。
而王欽若也心中明白,當即開口。
“張耆,你好大的膽子啊你,我大宋如日中天,陛下聖光灼照,你竟然敢非議江山興亡,你、你簡直是圖謀不軌。”
王欽若哆嗦着手指指向張耆,喝罵道:“舉凡幾位王爺有定點好歹,本相、本相一定在陛下那裏參.”
話還沒有說完,一點寒芒掠過。
王欽若張張嘴,卻發現自己已是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拿手摸向脖頸。
濕濕的、熱熱的。
再看張耆,隻見其手中赫然攥着一把劍。
劍鋒處,點點血珠滾落,通體依舊锃亮。
刃不染血,好一口寶劍。
一旁的楊延訓傻眼了。
數名執金吾衛副将也傻了眼。
自家老大哥張耆竟然一劍殺了當朝宰相王欽若!
祖宗不殺文官。
連皇帝都沒敢做的事,張耆不僅做了,而且做的毫不猶豫。
這可是宰相啊。
說殺就殺了?
原來即使官至極品也和普通百姓一樣,在刀鋒面前,宛如待宰之牲畜。
張耆收起了劍,偏首看向楊延訓。
就這一眼,把後者吓得亡魂盡冒。
當即一抱拳。
“末将這就去,定将一衆亂黨斬殺殆盡。”
快走,再不走小命不保。
這張耆,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