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面戰場上,寇凖把自己所有的家底都投入了進去,用來防備遼軍的進攻。
這一刻,宋軍已經毫無防備,失去了對中軍大營以及後軍辎重的保護。
“太師,如果那駱永勝真的事敵,襲我軍之後,則我等有全軍覆沒之危險啊。”
這一點,寇凖又何嘗不知,但此刻的他唯一能夠做的,就是毫無保留的相信駱永勝。
終于,他等來了駱永勝,等來了駱永勝的三萬餘兵馬。
“寇太師,咱們又相見了。”
昂首挺胸,執刀披甲的駱永勝哈哈大笑着走進了寇凖的中軍帥帳,渾然不把帥帳中十幾名宋将放在眼裏。
“楚王。”
寇凖繞下帥座,面向駱永勝拱手作揖:“寇某代河北百萬黎庶,謝過楚王發兵擊敵之義。”
“份内之事、份内之事。”
駱永勝把住寇凖手臂,言道:“太師,且随孤出營觀戰,看那韓德昌是如何兵敗被殺的。”
“好好好。”寇凖一口應下,與駱永勝聯袂而出,走上了營中瞭望台。
居高臨下俯瞰全局,戰場已成白熱化之勢。
遼軍雖然都是騎兵,但跟宋軍鏖戰了兩個時辰,早已人困馬疲,銳氣頓消,駱永勝帶來的三萬多軍雖是步卒,卻都是生力兵,自入戰陣之後,精氣十足,與遼軍打在一起絲毫不落下風。
岌岌可危的宋軍軍陣,總算是穩定了下來。
“敵有十萬,我兩軍合力,尚不足十萬之數,若是此時韓德昌鳴金收兵,這場仗,也不過打個平手而已。”
“鳴金收兵?”
駱永勝冷笑一聲:“那得韓德昌先有命活下來再說。”
說着話,一指北方遼軍大營位置,駱永勝謂道:“寇太師且往北望。”
寇凖順着手指的方向眺望,果見一支騎軍此刻已沖破遼兵側翼,向着遼軍大營的方向猛突,其勢之兇猛,堪稱無可匹敵。
尤其在這支騎軍的前端,寥寥幾百騎竟能殺出排山倒海之氣勢,所過之處,遼軍人仰馬翻,潰不成軍。
“此,便是楚王麾下破陣騎嗎?”
寇凖看得眼冒精光,放在瞭望塔樓上的雙手緊握,青筋畢露:“寇某多次在軍報中聽聞楚王麾下有一支破陣騎,乃無當之強軍,數百騎曾在長江沿岸破興國軍數萬大軍,如今一看,果然傳言不虛。”
人馬重甲、十騎相連,以雷霆速度碾壓,輔以戰馬額角處的鋼錐,慢說是遼軍血肉之軀,就算是一堵牆在連環馬狀态下的破陣騎面前,也隻有被撞碎的結果。
這也算是軍工科技的碾壓了。
“契丹騎多是草原健兒,尤善騎射掠陣之術,韓德昌更是精通騎兵五法,但這些在孤的破陣騎面前都是白搭。”
駱永勝志得意滿,仰天大笑:“草原馬耐力出衆而不精奔襲,此番又鏖兵兩個時辰,早已人困馬疲,成了疲兵姿态,焉可擋住連環破陣騎,正面阻孤,無異于以卵擊石,慢說側翼這區區一兩萬兵馬,就是十萬大軍放在一起,也隻有被破陣騎殺穿一種結果。”
若是靠着血肉能擋住鋼鐵騎牆,兩萬縱橫歐亞無敵的蒙古騎,就不會飲恨馬穆魯克軍陣之前,被其全殲在艾因賈魯了。
打仗靠人不假,但是軍工科技的領先和碾壓,不是人力可以抵擋的。
若是此刻駱永勝手裏能養出一萬,哪怕隻有五千破陣騎,就這十萬遼軍,駱永勝連看都不帶看一眼的。
他或許不能将其全殲,但在河北平原上,放開馬蹄的五千重甲鐵騎,正面摧毀十萬契丹遊騎跟玩一樣。
若是能有一萬,駱永勝甚至可以複刻一下跛狼帖木兒一萬具甲騎破奧斯曼蘇丹巴耶塞特一世二十萬聯軍,并将其生俘的世界戰争史奇迹。
沿着河北平原一路北上橫推到黃龍府。
想要攔住成建制的重甲騎兵,除非依靠大量的陷馬坑乃至跨時代的塹壕陣地。
不過遼國也是草原遊騎,真造了塹壕和陷馬坑,也相當于是自廢武功,棄機動性而和中原打陣地戰。
若論陣地進攻,中原人能變着法子的打出花來。
“最多一個時辰,太師就可以看到韓德昌人頭送來了。”
駱永勝登高遠眺,将戰局盡收眼底。
此刻的遼軍軍陣已經大亂,有數萬人脫離正面戰場而向中軍馳援相救,意圖保着韓德昌離開,更是在聶方這支突騎的面前設下重重阻礙,但倉促派出的阻擊哪裏可能攔得住破陣騎,無一例外被沖散踏碎。
聶方不求擴大戰果,也不斬級留功,隻是悶着頭憋着氣向着那杆耶律大纛猛沖。
他和三千五百名楚騎的眼裏,隻有韓德昌的腦袋!
“一旦韓德昌被斬,十萬遼軍頃刻間土崩瓦解,屆時我兩軍銜尾追殺晝夜不止,這十萬契丹人怕是連一成都沒法活着回去了。”
“不僅如此,咱們一鼓作氣,甚至能夠光複河北三關,重新把北地戰場推到燕雲十六州。”
寇凖接過話來,一語道出此戰功成後的戰略優勢。
“光複祖地,事猶可爲。”
駱永勝笑笑,沒随着寇凖的話往下說,而是指着厮殺聲震天的正面戰場,問道寇凖。
“寇太師,可看出什麽嗎。”
“寇某愚鈍,不解楚王之意,隻看出此刻我兩軍合力,以穩住陣腳,殺住了契丹人的攻勢。”
“孤說的,不是戰局。”
“那是何意?”
駱永勝屏氣沉聲道:“此刻,在這裏的鏖兵的,有咱們漢人,有孤從永順帶來的土家族、苗族、彜族、侗族等各族聯軍,他們也在殺敵,也在爲了保衛河北、保衛黃河、保衛中國而戰。”
寇凖面有動容,剛欲開口,又聽駱永勝歎氣道。
“孤一直不明白,太師的心中,爲什麽一直要把孤的大楚和宋分的如此清楚呢,咱們都是一家人,契丹才是外賊,咱們手足相殘到最後,得便宜的不還是這些外賊嗎。
永順的各族聯軍就是你們朝堂衮衮諸公口中嘲諷的所謂蠻夷,是不服王化、不通教谕的鄉村野人,但太師現在還這麽覺得嗎。
孤告訴他們,如果有一天山河破碎、外夷入侵,屠刀之下,是不會再有種族之分的。在外夷眼中,他們這些所謂的土家族、苗族,一樣是敵人,是不會手下留情的。
孤說了,他們願意信,願意随孤作戰,願意随孤不遠千裏從荊湖南路一路來到河北,爲保家衛國而作戰,他們的覺悟似乎要比此刻遠在長安的貴朝某些王公大臣要高的多啊。
人呐,爬的越高、身份越尊貴、活得越舒适,反而就變得精緻惜命起來,而真正爲國家死戰的,反而是這群生活在最底層,最好騙的人,孤騙他們從孤造反,你們也在騙他們,說起來,孤和宋廷一路貨色。”
駱永勝拍了拍梁木,有些感傷:“孤能做的不多,獨撫恤、安頓好他們的家人,保護好他們的家人,讓他們的家人可以在承平年間過的好一些,而不是忍受着數之不盡的苛捐雜稅、忍受着地方地主員外的欺淩,僅此而已。
太師,百姓求得不多,三餐溫飽、安居樂業而已,爲了這些,他們願意賣命替國家死戰。孤求的也不多,此戰之後,孤請太師爲天下蒼生計,高擡貴手,别在攔孤了。”
說着,面向寇凖撩袍屈膝,頓首一拜。
這般舉措連寇凖都吓了一跳,忙上前去扶駱永勝,便見後者擡首之際,已是眼含熱淚。
“太師,最多三年,趙宋就一定會亡國,您又何必再攔這三年呢,您是盡了忠臣之道,可卻又使得天下多少家庭破碎。”
寇凖扶着駱永勝的雙臂,一雙手發力緊握,面上陰晴難定,良久艱難開口。
“楚王啊楚王,你讓寇某,如何信你。”
駱永勝二話不說,站起身來轉身走下瞭望塔。
“孤将帶頭沖鋒,若孤今日死于戰陣之中,便也是爲國而亡,死得其所。若孤活着回來,則請太師放孤與天下蒼生一條活路!”
說罷,翻身上馬,戴上兜鍪。
引親兵數十騎,殺出大營。
留下寇凖,幽幽一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