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着九江隔江相望的江陵府外,此刻已是連營數十裏、雄軍集結。
自打東京帶着十萬天武軍而來的寇凖抵達到了這裏,不過卻并沒有選擇進入繁華的江陵城落跸,而是直接住進了軍營中的帥帳。
近樸素而遠安樂,這一點上來看,寇凖值得肯定。
而随着寇凖的抵達,早早就從升州趕來的淮陽軍、太平軍已經等候多時。
加上興國軍撤回來的殘部,江陵城外二十三萬大軍全數完成了集結,隻等寇凖軍令一下,就可以渡江南下,把駱永勝的僞楚政權一舉蕩平。
升帳點兵,将星雲集。
寇凖高居首座,面前兩班站着十幾名大宋的武将,僅有兩個文臣混在其中。
不用猜,這兩人就是原洪州刺史章炎和陳禮。
“今日召集大家來,是有一些涉及洪州的情況要提前說與諸位知曉,以免後面有處理不當的地方。”
寇凖的帥案前堆着數不勝數的各種信箋,一一拿過拆讀。
“旬日前的中秋節,僞楚的南昌府滿朝散發月餅、甜糕等物予百姓,又大排歌舞表演,賊酋駱永勝與南昌全城百姓一道觀看至入夜,歡歌笑語不斷。”
“中秋宴上,駱永勝款待全城士紳富商,威逼利誘勒索錢财十七萬貫、糧六十五萬石之巨,用于招兵練軍所用,雖爲勒索卻假冠籌借之名,還立了借據。”
“僞楚頒政數條,核心爲士紳一體納糧、免除苛捐雜稅、糧稅十五征一、取設丁徭,故而南昌百姓不辨是非忠奸,以此爲仁政,心慕僞楚才有中秋之夜竟與賊酋駱永勝歡歌同度,而不行殺賊報國之舉。”
将一些重要的情況闡讀之後,寇凖才放下信,掃過衆将:“駱逆如此收買人心,看來是打算在南昌,募集重軍跟咱們死磕了,南昌是堅城又有丁口五六十萬,頃刻間可以拉出五萬人青壯,咱們要做好打硬仗的準備。”
寇凖交代道:“至于那些城中富商出錢出糧的行爲,也是被逼無奈,駱逆巧立借據,目的不過是留此爲援叛之證據,好讓城中士紳富商爲其肝腦塗地罷了,咱們不可上此當,章樞直可書信一封潛送進洪州,言此間之事本相既往不咎,安撫城中之心。”
章炎顫巍巍的站出來躬身:“下官遵命,代洪州上下謝過寇相之恩。”
“本相背負皇命行事,應謝朝廷,不用謝本相。”
“是,下官失言。”
等到章炎退下,淮陽軍的指揮使陸曉光站了出來抱拳道:“寇相,何不請章樞直另寫一封書信,令請洪州城中士紳聯絡百姓,待我大軍到時裏應外合,合取洪州呢。”
寇凖歎了口氣:“百姓愚昧,如今被蠅頭小利、花言巧語所蒙騙,心向僞逆。若行此舉必被駱永勝覺察,反而不美。”
“這簡直是無君無父。”太平軍的指揮使車競耀站出來,刀疤臉上帶着濃濃的殺意:“百姓不知好歹竟敢心向反賊,可在書信中警告,若是敢從逆軍對抗朝廷,城破之後,當.”
正說着呢,車競耀就看到上首的寇凖面色冷峻,眼中寒意吓得車競耀後背冒汗,下意識單膝跪地:“末将失言,請寇相責罰。”
“失言?”寇凖的眸子如鷹隼般尖銳,盯得車競耀甚至還是顫抖起來:“你說的很對啊,繼續說,當如何。”
車競耀連吞三口唾沫,才硬着頭皮道:“當雞犬不留。”
“很好,好主意。”
寇凖撫掌冷笑:“車将軍是泗州人士吧。”
“是。”
“本相若是沒記錯的話,李将軍是筠州人?”寇凖看向兩列其中一個武将,李姓将軍站出來抱拳道了聲是。
便見寇凖看着車競耀說道:“筠州眼下也在僞楚治下,等打破筠州之後,車将軍要不要也把筠州殺個雞犬不留啊。”
車競耀已是滿頭大汗,剛想開口說不敢又聽寇凖道。
“本相是渭州人,等什麽時候渭州也鬧了匪亂,還請車将軍帶兵去一趟,把本相老家的父老鄉親刀刀斬盡、個個殺絕是一個别留!”
這句話可把車競耀吓得魂不附體,單膝變雙膝,跪在地上頓首:“末将知罪,請寇相責罰。”
“駐守洪州的鎮南軍當年輪轉去了北地編入威虜軍之轄,如今威虜軍中有一萬五千名軍士是洪州、江州、撫州等籍貫,他們在前線替朝廷抗擊契丹,你要在後方殺光他們的父母妻兒!”
砰的一聲巨響,寇凖指着車競耀:“你還當什麽朝廷的武将,吃哪門子的糧食俸祿,滾出去領三十軍棍,降爲軍虞侯。”
“是,末将謝過寇相不殺之恩。”
這時候的車競耀哪裏還敢說一句不忿,磕頭如搗蒜的謝恩,老老實實脫下指揮使甲胄,光着膀子出帳領軍棍去了。
寇凖冷着眼掃視帥帳,目光所及之處,衆人無不垂首。
“百姓愚昧無知,受蒙騙而從逆對抗朝廷,但朝廷不能因此放縱軍紀,戕害百姓。這一點是軍紀軍法所不容,我軍兵過長江之後,誰敢觸犯軍紀、燒殺搶掠禍害百姓,本相就要殺他祭旗。
都聽見了嗎!”
衆将齊齊打了個哆嗦,抱拳躬身:“謹遵寇相之命。”
不得不說寇凖這個人還是挺心慈的,雖說慈不掌兵,可大宋的軍紀總體來說還算是不錯。
我們都知道即使是到了晚清鎮壓太平天國時期,還曾有過屠城之舉,包括民國軍閥混戰動辄搶掠三天,聽過兵過如篦這種話。但不能因爲近現代仍存有這種敗壞的軍紀行爲就認定古人的軍紀更差。
A朝代軍紀很好,滅亡後的B朝代軍紀卻極差,等到C朝代的時候,因爲B朝代的軍紀差就認爲A朝代更差,這是不對的,是用主觀臆測的行爲否認客觀事實。
王鈞叛亂被平定之後,趙恒的聖旨有這麽一句“罪降三等、不可枉殺。”
意思便是對投降朝廷的原叛軍降罪三等,不能随随便便的就給殺掉。
連叛軍都可以放,又怎麽會戕害反叛地的百姓呢。
不僅沒有迫害百姓,還免了重組後的利州、益州兩路百姓的賦稅。
這些都是明明白白記載在史書上的。
若是擡杠說:“史書是人寫的,有編纂成分,我認爲不是這樣。”
想要客觀事實,那也是明擺着放在眼前的。
兩宋起義四百多次,平均一年最少一兩次,若是每一次鎮壓叛亂都屠城殺民,宋朝哪裏還能有一億多人口。
别總把古人都當成沒人性的畜生,恨不得一打起仗來都跟鬼子進村似的,見人就殺見女人就奸。
古時候這種心狠手毒的軍隊不是沒有,但還是那句話,不能因爲某一特殊時期出現過這種匪軍,就認定古代從頭到尾都是這樣,因爲B朝壞就認爲A朝更壞。
寇凖領兵南下而來,沿途秋毫無犯這是最基本的行爲規範,如果走到哪都是一片人間煉獄,那寇凖還打個屁的仗。
當初謝顯彬帶着興國軍進入九江,後勤被駱成武屢屢騷擾,軍中糧食難以爲繼,副将才向謝顯彬說道:“如此繼續下去,怕是要搶掠百姓了。”
不搶百姓就餓死,搶了百姓就等着被朝廷論罪處置。
前後都是死,逼着謝顯彬連哨騎都不外派,全力保障後勤的糧食輸送。
而現在寇凖還沒過江呢,車競耀竟然敢說出‘大破城池、雞犬不留’這種話。
依着寇凖的脾氣,沒把他一撸到底當小兵,就算是高擡貴手放一馬了。
“三軍将士遵循本相帥令,依令行軍即可,不得耽擱怠慢、不可自作主張。”
寇凖站起轉身,面向帥帳中高高懸挂的江南路地圖,以手點在九江之上,号令道。
“三日之後全軍渡江,先取江州再平駱逆,步步爲營,不給駱逆永勝任何可乘之機。”
“遵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