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蘭苑是湖州唯一一個青樓,這生意自然是極好的。
不敢說往來無白丁,但出出進進的人潮中,鮮少有衣冠不整或面帶饑色者,多是紅光滿面的财主亦或書生雅氣的學子。
這裏是秦樓楚館,不是娼寮妓院。
宋與唐相仿,文氣鼎盛,而對于天下讀書的知識分子來說,上青樓屬于正業之一,是爲了學習。下妓院那才叫有傷風化,是卑鄙行徑。
唐宋的文學作品中,可有不少都是在這青樓飲酒後做出來的,無論是大李杜還是小李杜,管他蘇轼還是辛棄疾,可都在青樓寫過流傳文史的傳世之作。
‘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箫。’
“十年一覺揚州夢,赢得青樓薄幸名。”
凡此種種佳作不勝枚舉,若是專門開一刊雅卷收錄這些在青樓做出的詩詞,怕是可以寫滿上百頁。
若不逛青樓、這些古代的大文豪從哪學的琴箫管樂。
不逛青樓哪得機會留名青史。
也恰是因爲青樓在文化領域獨特的地位和符号,使得青樓本質上不隻是一個買春賣春的地方,它還有一個作用,便是朝廷用來生财以充國用的财政收入所在。
明清之前的青樓,可不是老百姓或者商人能開辦的,隻能官辦,目的呢不是賣笑、淫賺錢,而是賣酒。
唐以官妓佐酒取樂的方式來使得朝廷所釀酒水可以賣的更好,賺取錢财充做國用,宋承唐制亦是如此,等到王荊公上台之後,更是幹脆來了個大合并。
不單設官營青樓,而是把官妓一口氣分散安排進朝廷的各個酒庫中。
誰去朝廷的酒庫買酒,就可一親芳澤,享用美妓。
立身謹嚴的王安石同志還能想出這種鬼主意,可見他之前制定的一系列青苗法之變革,并未能夠取得所謂的‘民不用賦而國用饒’效果,糟糕透頂的中央财政都把這位改革小能手逼到了這般田地。
绮蘭苑便是湖州衙門官辦的青樓,賣酒和賣身得來的錢,都歸屬湖州衙門,是每年衙門财政收入的一部分。
這就是标準的朝廷吃軟飯。
也因此,在這個年頭逛青樓,絕不會有人敢提上褲子裝土匪,亦無人敢上霸王雞,畢竟不給錢往大了說,算是薅趙宋江山的羊毛,誰能吃罪的起。
背靠大樹好乘涼,有了官方的背景,绮蘭苑也就難免驕橫許多,平素裏甚至沒少幹毆打客人的事情,做夢都沒想過,有朝一日會被人欺負上門。
“你說你是官府裏的班頭,來緝拿朝廷命犯?”
绮蘭苑管事的自然是女人,三十四五歲的徐娘半老,氣質媚中有威,看得出平素裏也是個頤指氣使的貴人主子。
女人睥睨着眼前這一隊官差,手指虛空輕點領頭的‘羅班頭’:“瞎了你的狗眼,竟然說看到命犯跑進了咱們绮蘭苑,更大了你的狗膽,敢沖進來抓人拿賊,擾了我們這裏的生意,扒了你的狗皮。”
站在女人對面的羅班頭自然是駱永勝假冒的,他在換好了裝束之後,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秋風,選的第一站便是這門庭若市的绮蘭苑。
但他做夢都沒有想到,原以爲是一帆風順的事情,可不就應該一帆風順嗎,他打着抓捕朝廷命犯的旗号來此掘地三尺,爲全了嫖客的雅興,這青樓還不得選擇花錢息事,打發走人。
駱永勝哪裏能知道,這青樓竟然是朝廷自己開辦的。
他這種行爲在绮蘭苑的眼裏,那就屬于大水沖了龍王廟,自家人找自家人的麻煩。
但駱永勝不懂啊,在他看來,女人的叫嚣和盛氣淩人左右不過是背後有人和身上有人,根本不足爲懼。
所以駱永勝不僅沒有走,還幹了一件令整個绮蘭苑雅雀無聲的蠻橫事。
“啪!”
這一記耳光扇的可謂是又響又脆生,都把女人給打傻了。
“看來你這嘴是平日舔的髒東西太多,都不會說人話了。”
駱永勝捏住女人的下巴,将後者掐到自己近前,立眉瞪眼:“敢跟本差爺這麽說話,阻撓衙門抓人,你可知道是多大的罪。”
女人被捏痛了,眼裏淚水漣漣帶着三分懼意,但更多的仍是怒氣,雖被捏的說不出話來,但這雙招子卻仿佛在告訴駱永勝,她不會善罷甘休。
“哎喲喲,差爺,差爺您快松手。”一旁的龜公湊了過來,臉上帶着谄媚,勸攔道:“都是一家人,您這是何必呢。
阿姐之所以不讓您搜怕的就是影響生意,壞了生意,到時候給衙門歸數錢就少,分給您的錢不也就少了嘛,别說沒命犯,就是有又何必急于這一時呢,等他出了咱們這,您再抓也不遲不是。”
駱永勝沒有吭聲,但腦子卻轟的一下炸開。
難怪剛才這娘們敢這麽驕橫,自己還以爲她的後台是哪個做官的,哪裏會去想過,這青樓壓根就是國企,這娘們跟他一樣,都是替朝廷辦事,大家一個系統的。
哦不對,倆人不一樣,他駱永勝還不抵這娘們呢,起碼人家是真的。
完犢子。
此刻騎虎難下,駱永勝也不好馬上就變臉,手上又加了三分力道,捏的女人臉都快變了型。
“别以爲替衙門賺錢就是衙門的人,以後說話記的點尊卑上下。”
說這話的時候,駱永勝眼裏的殺氣全然無遮,刺的女人遍體生寒,都忘了惱火隻顧着打顫點頭。
“哼!”
鼻腔裏重重哼上一聲,駱永勝這才松開手,任由女人滑坐在地大口喘息,一轉身:“咱們走。”
一直跟在駱永勝身後低頭沉默裝衙役的永捷等人慌忙跟上,魚貫着離開這绮蘭苑。
“速去衙門見胡參軍,問問這羅班頭是何許人。”
被十幾個姑娘手忙腳亂扶起來的女人恨恨盯着大門的方向,咬牙切齒:“就說這個姓羅的,酗酒鬧事,砸咱們的店,打咱們的客人。”
“诶。”
有護院小厮應了聲匆忙離開,想必是去衙門找所謂的胡參軍。
“都别圍着老娘了,伺候客人去。”
女人又跺了腳,捂着腮幫子甩着淚,蹬蹬蹬便上了樓,嘴裏還念叨着什麽。
“行了,散了吧。”龜公拍拍手揮散衆女妓,依舊嬉皮笑臉:“說不得,阿姐動了春心喲。”
銀鈴般的笑聲霎時響成一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