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伊達爾軍隊秉持的攻城思路其實很簡單——火力覆蓋!
富則火力覆蓋,窮則戰術穿插,伊達爾軍隊的各級将領都很清楚這句時常被布魯諾挂在嘴邊的口頭禅。
在那位伊達爾皇帝陛下的眼中,在武器裝備明顯領先的情況下,用一條條鮮活的生命去堆積勝利,絕非是一件明智之舉。
再加上巨石城本就與伊達爾本土相距不遠,雖說這裏尚未被鐵軌連通,但是伊達爾人的彈藥補給也格外充足,後勤辎重絲毫不必擔憂。
所以,山姆·雷頓其實也從未想過要靠着人命去攻城。
現在都是什麽年代了?!
在這個魔導科技飛速發展的年代裏,與時俱進的伊達爾将官怎麽可能會保留着如此原始的攻城手段?那簡直是開曆史的倒車!
身爲一名伊達爾将領,山姆·雷頓很清楚人口對于伊達爾帝國的重要價值,且不說别的,從工廠商行到作坊農場,伊達爾帝國的有哪一個行業、哪一個領域不缺人手?
而且爲了這一場戰争,伊達爾帝國早已準備了爲數重多的軍備物資,進行了無數次沙盤推演,根本沒有必要采用如此慘烈的打法。
一句話,轟就是了!
在很多時候,人類的悲歡并不相通。
或許在守城的聖教軍士兵看來,從天而降的炮火以及從四面八方襲來的轟鳴聲,宛若地獄使者的吟唱與哀嚎,在眨眼之間便無情地奪走了一條條鮮活的生命。
可是在伊達爾士兵的眼中,這如同驚雷般嘹亮的鳴響,卻仿佛慷慨激昂的樂章,是激勵伊達爾士兵奮勇向前、捍衛家園的進行曲!
炮火的溫熱融化了周遭霜凍的大地,巨大的聲響驚醒了林間沉睡的野獸。
一隻隻飛禽奮力揮動着翅膀,在戰火的籠罩下四處亂竄,它們那密密麻麻的灰黑色身影宛若烏雲漫天。
在各連、營長官的指揮下,伊達爾士兵們按照自己在過去的演習中收獲的經驗,三人一組,分工明确,娴熟地操作着他們面前的火炮。
伴随着一聲又一聲尖銳的呼嘯與沉悶的轟鳴,數不盡的炮火傾瀉在了巨石城高聳的城牆之上。
就連來自于極北冰原襲來的寒風,仿佛也對這隆隆的炮火望而生畏。在滾滾熱浪的侵襲下,哪怕是在冬日裏肆意妄爲的寒風,此刻也隻能悄無聲息地消散于城牆之外。
地面在顫抖,塔樓在悲鳴。
堅固的城牆上散落着崩裂的碎石,高聳的箭塔在炮火的侵襲下顯得搖搖欲墜。
那些來不及找到掩體的聖教軍士兵幾乎在轉瞬之間便被猛烈的炮火炸飛, 又或是被四散開來的烈焰灼傷。
由于光明教會對此早就有所防備, 所以巨石城的内并沒有易燃易爆的危險物品。
這也就使得魔導炮彈在被觸發之後, 内置其中的爆燃法陣隻能夠激發出崩裂四濺的火焰,卻難以引燃巨石城内的建築。
但縱然如此,炮彈落地後迸射出的彈片、碎石與烈焰, 卻也讓城中的聖教軍士兵損失慘重。
然而……
這還僅僅隻是個開始!
山姆·雷頓很清楚光明教會對于巨石城的重視程度,按照中情局拿到的情報, 這座城市之中不但駐紮了上萬名敵軍士兵, 而且還提早預備了充足的糧草。
既要盡快拿下這座城市, 又不能給己方造成太大的傷亡,那麽他隻能靠着火力覆蓋爲伊達爾軍隊打開缺口。
彈藥的消耗可以憑借後續的運輸來彌補, 損毀的武器也可以在伊達爾本土的兵工廠裏生産和維修,但聖教軍士兵卻是死一個就少一個!
在山姆·雷頓的命令下,一輪又一輪的炮火劃過天穹, 一次次劇烈的爆炸近乎覆蓋了一整個巨石城!
震耳欲聾的轟鳴聲仿佛能夠撼動周遭的空氣, 更能夠直刺聖教軍士兵脆弱的内心。
而随着接連不斷的炮火狂轟濫炸,
恐懼的情緒終于開始在聖教軍的士兵間蔓延……
聖教軍也是人,
縱然他們之中的大多人都有着自己的信仰,但隻要是人, 就會有怯懦、畏縮、恐懼的情緒!
且不說光明教會口口聲聲所提到的宗教典籍之中,究竟有着多少能夠邏輯自洽的地方,這個時代的人們對于光明教會的那份信仰, 其實更多的是一種無可奈何的期盼。
而現在……
縱然光明教會将死後的世界描繪的無比美好,但是看着眼前這個在炮火侵襲下變得宛若人間煉獄一般的巨石城, 一般的聖教軍士卒的心中,真的很難不心存疑慮。
伊達爾人信奉的是新教, 是光明教會眼中的異端。
而傾瀉于這座城市之中的炮火,則是士兵們眼中的地獄之火。
既然如此, 那麽死在伊達爾人的手中,死在這片土地上,真的能夠去往教會所說的人間天國嗎?
聖教軍之所以能夠在過去的戰争中頻頻拔得頭籌,是因爲他們多多少少相信,自己在爲教會獻身以後,人間天國将會爲自己敞開大門。
可面對着如此劇烈的爆炸,哪怕是再虔誠的信徒, 也終究會心生恐懼,會渾身顫抖。
要知道,駐紮在巨石城中的聖教軍士卒雖然有着足足數萬人的規模,但是這些士兵卻也并不全是久經沙場的老兵。
其中的很大一部分, 都是在伊達爾軍隊來臨之前臨時征募的壯丁。
雖然在招募士兵的方面,扯着光明之神的旗幟的聖教軍不至于做出強行拉人這種打臉的事情。
可是讓一群沒見過血的新兵,和擁有着跨時代武器的伊達爾軍隊硬剛,這其實跟開玩笑并沒有什麽兩樣。
而随着一輪輪炮火不斷傾瀉下來,不少新兵的認知當中,都出現了一個同樣的疑惑——戰争怎麽會是這個樣子的?!
刀劍,盔甲,箭矢,圓盾……
這些裝備才是絕大多數聖教軍士兵所認爲的武器,也是聖教軍的士兵們日常操練的安排。
可是伊達爾軍隊的打法,卻是讓很多聖教軍士兵當場懵逼。
人呢?敵人呢?
伊達爾人遠在城牆之外,可是巨石城内的聖教士卒卻已然遭到了沉重的打擊。
若非是身爲聖教軍軍團長的卡拉維·溫德爾早早做出了防備,另有最爲虔誠的精銳老兵苦苦支撐,巨石城的防線恐怕會在來自地面和天空的雙重打擊之下,轉眼之間分崩離析。
……
房屋之外的聲音嘈雜而紛擾,随着一聲巨響傳來,窗外仿佛揚起了漫天的沙塵。
此時的霍華德主教也顧不得自己身爲主教的體面,他慌慌張張地揣起了一座純金的燭台,甚至來不及環顧四周,便瞅準了房屋的一角,匆忙地鑽入了一張并不起眼桌案底下,不敢發出絲毫動靜。
“哐當——”
房間的大門被人群猛然撞開,一群衣着褴褛的平民,終于火急火燎地闖入了這座位于城中的寬闊宅邸。
闖入宅邸的平民們手中,拿的盡是些亂七八糟的“武器”,其中不乏錘子、鋤頭、耙子之類的簡陋農具,上面甚至還沾帶着許些早已闆結固定的泥土。
興奮、緊張、怯弱、畏懼、勇猛……
在很多平民們的眼中,都能夠看出複雜而又矛盾的神情,能夠顯而易見的意識到他們内心深處的糾結與忐忑。
可是……
這些複雜的情緒,卻都在他們闖入宅邸的那一刻化作了悲憤與氣惱。
這裏是位于西頓公國南部的路易斯堡,而這些手持“利刃”的闖入者,則是世代生活在這片土地的平民與農奴。
作爲西頓公國東南部最爲重要的中心城市,路易斯堡不僅生活着爲數衆多自诩爲上流人士的商人和紳士,而且還居住着爲數衆多的大小貴族。
所以雖然從外面看去,這座寬廣的宅邸雖然占地不小,但總得來說,在這座城市當中卻并不十分起眼。
然而,當這些平民們真正沖入其中,并且合力砸開了房舍的大門之後,呈現在這些平民們眼前的,卻是他們從未想象過的奢華情景。
純金的燭台正燃着明亮的燭火,薄如蟬翼的輕紗僅僅隻是最爲尋常的裝飾。
房間中的橡木長桌上擺放着依舊溫熱的餐***細綿軟的白面包剛剛被掰開一角,被烤成淡金色的乳豬正在滴下油脂的同時,散發着四溢的焦香。
銀質酒杯中盛着清澈透明的酒水,柔軟蓬松的淡紅色天鵝絨靠墊斜倚在哥特式高背椅上。
原本氣勢洶洶的平民們幾乎都在房門前駐足停留,目瞪口呆的打量着房間之中呈現出來的一切。
直到一名實在耐不住饑餓的平民擠開了前面的同伴,壯着膽子闊步向前,一把抓起了那塊啃了一口的白面包塞入嘴中之後……
在場的平民們似乎才從震驚中猛然反應過來,意識到如今的自己正身處何地。
這裏是霍華德主教的宅邸,是這位路易斯堡主教區的樞機主教,在平日裏生活和居住的地方。
但是……
這裏真的是那個清貧仁愛、虔誠端莊的霍華德主教的居所?
縱然在此之前,他們已經從“沃爾特先生”的口中,聽聞了霍華德主教背後不爲人知的奢靡。
可這與他們貿然闖入宅邸後親眼見證這一切,卻是兩種全然不同的感受。
其實這些平民們今天之所以站在這裏,更多的是在旁人的鼓動下,發洩他們心中對于贖罪券的怒火與憤恨!
但此時的情景,卻無疑是将教會背後的奢靡,赤裸裸地展現在了貧苦的平民們眼前!
在西頓公國,教會在這裏不僅僅有着贖罪券、什一稅等常規的斂财手段,還征收着許多名目各異的稅賦。
平民們的日子本就過得艱苦,如今時局的不穩更是導緻贖罪券被強行攤派的現象變得愈發普遍。
這樣一來,哪怕是一直以來對于教會都格外順從的西頓平民,竟也在化名“沃爾特先生”的某位伊達爾中情局特工的引導下,裹挾了上百名生活艱難的信徒,做出了強闖主教宅邸的“暴行”。
闖入宅邸的平民們大多都過慣了忍饑挨餓的生活,所以,當他們終于反應過來之後,房間中的長桌四周,頓時被瘋狂的平民們環繞。
他們大把大把地抓取着這些平日裏連見都見不到的食物,将自己的嘴裏塞得滿滿當當。
除此之外,還有的平民在宅邸之中翻箱倒櫃,明晃晃的金币數不勝數,形狀各異的金銀器具令人沉迷,幾乎每當一個木箱被平民們用蠻力砸開,他們便可以看到數不盡珍藏。
“各位,現在不是做這些的時候,我們需要教會給我們一個解釋!我們需要找到霍華德主教!”
終于……
在嘈雜的人群當中,一道高亢的呼喊,讓平民們瘋狂的“清盤”的行動好不容易停滞了下來。
是啊!他們需要一個解釋!
主教們在自己的宅邸之中過着奢靡的生活,卻将愈發高昂的贖罪券,強壓在了所有信徒與西頓平民的頭上。
當平民們隻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家人忍饑挨餓,在酷寒的冬日裏逐漸變成僵硬的屍體的時候,教會的主教卻在品嘗着微火炙烤的乳豬。
強烈的反差帶來了一種極不真實的感覺,可是在場的所有人卻都清楚,眼前的一切都是他們最爲真實的經曆!
而且更加離譜的是……
随着時間的推移,似乎就連教會自己都忘記了贖罪券應有的模樣。
從最開始的精心繪制,到之後的粗制濫造,再到現如今的隻知道收錢……
贖罪券的作用在悄無聲息中發生着變化。
它繼續發行的意義,似乎已經從最開始的“爲籌集資金支持戰争而發行的金融工具”,演變成了如今各教區的樞機主教們最爲趁手的斂财手段。
信仰破裂的滋味并不好受,更何況這還是西頓平民們信奉了大半生的信念與理想。
所以……
當這些憤怒的平民們,終于發現了躲藏在桌案下的霍華德主教的時候,這位倒黴主教的結局,其實便已經注定。
……
新曆540年1月27日,
在霍華德主教死後的第四天,這場由贖罪券引發的變革終于在西頓公國全面爆發,并且在伊達爾人的推波助瀾下,以烈火燎原之勢,迅速燃遍了整個西頓公國。
更重要的是,
随着新教的理念在偶然間傳入了不少西頓平民們的耳畔,這場沖突已經從一開始的“贖罪券之争”,逐漸演變成了對于教會的抨擊以及對于變革的呼告。
而這,才是伊達爾人對于教會信仰根基的真正扼殺。